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匹诺曹]重来 　　作者：林夕杰 文案 黄乔东最后悔的事 莫过于十三年前随波逐流的恶意控诉 害死了那一家人 若能重来，他将坚守本心，誓寻真相！ 你曾让我坠身黑暗，复又将我带入光明。 CP：奇载明X黄乔东 当初看到一半就想开这个梗的坑，结果看完了被结局黄乔东跟女配的CP坑了一脸血，放了这么久还是忍不住想开，写写写，拆拆拆。觉得我可以搞一个重来系列了啦啦啦~好吧其实是起名无能。 所有人都想攻略我←渣女主和一群想攻略她的男主们~ 量身定做←遇到完美的理想型倒追我怎么办~ 重回末世前←论一个弱鸡妹纸到底能不能拯?仁澜鐍 我是萌萌的专栏君求包养~ 内容标签： 年下 重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黄乔东 ┃ 配角：奇载明，奇河明 ┃ 其它：匹诺曹，重生 　　001 　　耳边是大海呼啸的浪声，拍打着脚下的岩石，海风凌冽，带着腥咸。 　　周围是一群群扛着摄像机的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起来都是异常的年轻，仿佛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黄乔东有几秒钟的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脑子还有一些混乱，几乎不能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直到少年愤怒的行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个身影突然闯入了他的眼帘，他满脸悲痛，气愤不已地想要毁掉所有能见到的一切。 　　绝望的嘶吼中，他冲向了宋车玉，却被人拦住，未能得逞。 　　黄乔东看着眼前的一幕，神色有几分怔忪和茫然。 　　那分明是，小时候的奇载明。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是他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黄乔东的记忆突然涌进了脑海中。 　　他记得昨天得知了奇浩尚的尸体被找到的消息，就在发生爆炸的工厂的不远处的小山坡上。 　　因为心情太糟糕，所以他们当年采访过奇浩尚一家的几个记者和摄像，还能联系上的几个人，都一起去了外面喝酒。 　　也不知喝了多少，喝了多久。 　　后面的记忆就彻底没有了，他再睁开眼，却看到的是这陌生的一幕。 　　是梦吗？ 　　黄乔东有些茫然，他伸手掐了掐自己，隐隐的痛感让他知道这并不是他臆造的一个梦境。 　　眼前的少年还在竭力地嘶吼着，泪水仿佛掉不尽般地落着。 　　周围的记者和摄像都有些同情之色，唯独宋车玉，只别开眼，不去看他。 　　黄乔东不知道让自己回到此刻是什么原因，若再早一点，他还能阻止奇家母子的跳河自尽。 　　再更早一点，他说不定还能阻止了那场引发一切悲剧的爆炸事故。 　　然而时光却只让他回到了此刻，奇家母子已死，奇浩尚在逃……对了！还有奇浩尚！ 　　他做不了别的，至少，可以提前为他正名。 　　在这个世人还尚且关注的时刻，他可以找到他的尸体，为他正名！ 　　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希望能找到当年的真相，然而势单力薄。 　　新闻记者不过是报道事实罢了，他并不是警察，能一路追查真相。 　　他能做的只是客观的报道。 　　事情过去之后，再没有人关注，也没人会去调查。 　　一切被时间掩埋，再也找不出当年的实情。 　　但现在还来得及，世人尚且关注着，这件事情刚刚发生不久。 　　他握紧了手中的话筒，突然感谢时光给予他的这次机会。 　　他就这么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突然的时光倒流，仿佛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早晨。 　　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在哪个时间点都一样，若是在这个时间，能改变他人的一生，又有什么不好呢。 　　黄乔东看着眼前满怀悲痛的少年，周围的电视台记者在得到足够的新闻画面后，已经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警方还在原地采集信息，少年一个人握着一个破碎的奖杯，跪倒在地，也无人理会。 　　YGN的同事也开始催促他要离开了，黄乔东摆了摆手，让他们稍等片刻。 　　他略有些冲动地走到了少年的身边，蹲在他旁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巾。 　　少年满目通红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憎恶和泪水。 　　他防备地看着黄乔东，似乎想要看出他怀着怎样的恶意来接近。 　　黄乔东想了想，终还是开口道：“我相信你父亲是清白的，我，会证明这一点的。” 　　他见少年不准备接他的纸巾，便把自己心头的话先说给他听了，也不管少年信不信，便起身离开了。 　　还跪在原地的奇载明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握紧的双拳却有些颤抖。 　　这句话他等了多日，甚至为此而疲于奔波，失去了母亲和弟弟。 　　此时听到，却丝毫不觉得开心，只觉得越发的痛苦和难受。 　　为什么不早一点？如果你早一点证明，也许母亲和弟弟就不会死。 　　如果早一点告诉他，他就不会去找宋车玉，也不会被关进警局，失去了救母亲和弟弟的机会。 　　奇载明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被恨意吞噬，不甘和痛苦让他再无力思考，只任由悲伤再度淹没了自己。 　　黄乔东并没有告诉别人他知道奇浩尚的尸体在哪里，这样无稽的言论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但他有一个十分有利的身份，如今也有一个十分便利的借口。 　　“我们去那间工厂附近拍一下吧，正好把工厂爆炸后的颓然和今天这件事联系起来报道。” 　　几个同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提议，但听起来似乎也是不错的样子。 　　几人一合计，便让司机把车开去了那里。 　　黄乔东昨天才跟这几个同事聚过，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当年的遗憾和悔意。 　　如今他有机会拯救自己，顺带也拯救出一直在被当年的事情折磨的其他人。 　　车子很快到了工厂的所在地，黄乔东草草的完成了报道，却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有意引着众人朝后山走去。 　　“这个爆炸的冲击范围挺大的，我们把后面支离破碎的山坡树林也一起拍一下吧。” 　　摄像不太明白为什么黄乔东今天有这么多的提议，但他此时心里也堵得慌，不找些事情来做似乎也不能平静。 　　便也依言同他一起去了后山，黄乔东只是听闻找到了奇浩尚的尸体，位置大概是在后山，但具体在哪却也不确定。 　　但如今事情发生不过几天，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才对。 　　当初未发现尸体，也应该是警方的过失，这件事情，等他发现了尸体后，会“好好地”报道的！ 　　黄乔东咬着牙，带着摄像一起去了工厂的后方，却并没有立刻就发现奇浩尚的尸体。 　　他看了眼高高低低的树丛，视线努力搜寻，却找不到尸体的所在。 　　好吧，收回前言，他会稍微对警方不那么谴责的。 　　摄像见后面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拍摄价值，合上了摄像机就准备离开。 　　“算了，这里没什么好拍的，我们回去吧。” 　　黄乔东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先去吧，我方便一下。” 　　他找了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借口，摄像听他这样说，也没多想，转身就离开了。 　　黄乔东却没有方便的打算，他觉得此地阴森森的，带着几分诡异。 　　但想到自己的目的，他还是踏进了那些树林中，低头快速地寻找了起来。 　　尸体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好找，却也并不是在多么隐蔽的地方。 　　黄乔东看着躺在草丛中那个面目模糊、穿着消防员服装的尸体，比起恐惧和恶心，反倒是一种莫名的心安充斥了心房。 　　他前所未有的觉得安心，仿佛身上的重担被卸下了一些，显得不那么沉重了 。 　　时光给他重来的机会，在他得知奇浩尚尸体被找到的当晚，回到这个时点，大概就是为了让他找出真相。 　　替冤屈的灵魂和无辜死去的人伸冤。 　　黄乔东站在原地，久久也没有回神。 　　摄像等一群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黄乔东回来，便又派姜英光去找他。 　　姜英光去了一看，却发现黄乔东面无表情地站在树林里，不知在看着什么。 　　“喂，乔东，干嘛呢？走啦！” 　　姜英光大声地招呼着，终于拉回了黄乔东的心神。 　　他抬头看去，神情镇定无比地低声道：“去把大家都叫来吧，有大新闻。” 　　姜英光面带不解地走近了两步，像是没听清他的话，又或者是不理解他说的什么意思。 　　然而他才走了几步，就看清了黄乔东脚边的东西是什么。 　　姜英光高声尖叫起来，震惊恐惧的样子让黄乔东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镇定了？ 　　很快，在前面的众人都被这过于凄厉的尖叫声吸引了过来。 　　看他们两人都好好的站在那里，不由得有些埋怨。 　　“干嘛呢？好好的乱叫什么？这里才死了那么多人，你这么叫很吓人的好不好！” 　　“死……死人……” 　　刚刚看到尸体的姜英光结结巴巴地说着，却显然没有表达清楚自己想说的意思。 　　“这里是死了人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么？”摄像有些无语地吐槽着。 　　“不是啊，是……是……” 　　姜英光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黄乔东白了他一眼，对他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有些无语。 　　“应该是奇浩尚的尸体，在树林里。” 　　黄乔东说得无比从容，再一看众人恍然大悟后震惊的表情，他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悲伤。 　　他们此时是不是也想着，若是早一点来这里，早一点找到奇浩尚的尸体。 　　那么奇家母子就不会跳海自杀，这样悲惨的情况就不会发生。 　　然而，他们都无能为力。 　　黄乔东慢慢走过去，拍了拍摄像的肩膀，将他从恍惚中唤醒。 　　“准备拍摄吧！” 　　在民众的热度未退之前，在这件事被大家遗忘之前。 　　他们所造成的伤害，他们所犯下的错误，有心人刻意的引导，他都要让众人，看个一清二楚。 　　002 　　奇载明在警局配合警察做着记录，母亲的尸体已经被打捞到了，但是弟弟的尸体还没有找到。 　　他要等办完手续之后，才能将母亲的尸体领回家。 　　他神情间略显落寞，带着对未来的茫然和无助，孤独地坐在那里填着表格。 　　这间他昨晚刚刚待过的警局，今天竟又再一次走了进来。 　　然而昨晚满心的愤怒，到了今天却被更多的悲伤淹没。 　　警局里电话和交谈声此起彼伏，奇载明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分出半点心神去关注。 　　所以他也没有注意到，某个警察在接到一个电话后，不自然地看向他的眼神。 　　“什么情况？” 　　一旁的警员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不由得出声询问了一句。 　　“奇浩尚的尸体，被找到了。” 　　这个让奇载明敏感的名字一被提及，他便立刻抬起了头。 　　他手中的笔立刻停顿了下来，直到听清他们所说的内容，他整个人都愣在那里，笔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桌上，又滚动着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啪嗒的轻响。 　　这响声很轻，几乎淹没在喧闹的人声中。 　　却又仿佛很重，痛击在他的心头。 　　父亲当然死了，他一直很理智的知道。 　　那是他引以为傲的父亲，他不可能抛下他的队友，抛下一家人逃走，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已经死了。 　　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不能早点？ 　　为什么要等母亲和弟弟自杀后，他的尸体才被人发现？ 　　奇载明既悲伤又愤恨，几乎被这两种情绪折磨得无法呼吸。 　　听到警员的话的几个同事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奇载明，他们都知道这个才十七岁的孩子刚刚经历了什么。 　　如果说之前的同情里还带着几分罪有应得的嘲讽，那么现在，就只剩下自责和怜惜了。 　　这个可怜的孩子，原本还有母亲和弟弟，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尸体，在哪里？”奇载明咬着牙抬起头，强忍着颤抖一字一句问着。 　　警员有些不忍，却还是老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就在工厂的后山上。” 　　“是谁发现的？” 　　“YGN的记者去那边的时候不经意发现的。” 　　“YGN的……记者？” 　　奇载明迟疑地突出了这几个字，脑中不期然地想起那个蹲在他面前的身影。 　　那个男人，会是他吗？ 　　“请带我一起过去吧，我希望能早点，见到父亲。” 　　奇载明低声恳请着，警员没有反对，点了点头。 　　他们这番出动，自然引起了外面蹲守的一群实习记者的注意。 　　但之前刚刚出了奇载明家人自杀的事，他们也没料到会有什么新的新闻，只追问了两句，没得到任何的回应。 　　警局也烦死了这群蹲在外面的记者，像吃腐肉的秃鹫一样，让人厌恶又恶心。 　　尤其是想到这些人那些胡乱的报道甚至害得奇载明一家家破人亡，就更是不想告诉他们真相。 　　否则在知道有奇浩尚的消息后，大概又会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更不知道他们会报道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有这些警员的帮忙，没有其他家的记者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苗头。 　　任谁也想不到，他们这是得到了奇浩尚的消息。 　　奇载明一路忐忑不安地坐着，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警车很快就到了工厂的前门，看到停在那里的YGN的车子，却只有一个男人靠着车正在抽烟。 　　看到警车到了，他瞥了他们一眼，将烟丢到脚下踩灭了。 　　“跟我来吧。” 　　显然是特意来等他们的人，奇载明看了他一眼，认出他就是跟在那个男人身边的同事。 　　这段日子太过混乱，他并没有太过于注意这些人身上的标识和特点，但还是记得那个男人的话筒上，确实是有YGN的标志。 　　所以，他到底什么时候知道他父亲的尸骨所在地的？ 　　他为什么一直不报道出来？难道就为了让他们一家受尽千夫所指？ 　　难道就为了哗众取宠，为了等待最好的时机，再爆出这件事么？ 　　而这个最好的时机，就是他的家人因为不堪受辱而自杀身亡，独留他一个人孤独在世的时候么？ 　　奇载明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已经被这些人用最糟糕的方式对待过了，他实在不敢再去相信。 　　早上得到了母亲和弟弟去世的新闻，下午就找到了他父亲的尸体，洗刷了他们的冤屈。 　　他不敢去想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然而在看到那个男人的同时，却忍不住冲了上去。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特意隐瞒了我父亲的尸体所在地，就为了这一天！对不对！” 　　奇载明比清晨面对宋车玉的时候似乎更加愤怒，他赤红着双目，径直冲到了黄乔东的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他冲得又快又急，动作迅速的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作为当事人的黄乔东更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被奇载明推倒在地，脸上狠狠挨了一下。 　　奇载明还待再动手的时候，却已经被YGN的几人按住了。 　　“臭小子，我知道你生气，可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隐瞒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们不想早点发现么？这分明是警察的责任，他们的失职你凭什么怪到乔东身上，要不是他，你爸还不知道要蒙冤多久呢！你不感谢就算了，居然还敢打人！” 　　姜英□□急败坏地训斥着，显然对于黄乔东被打十分愤怒。 　　被他毫不客气当面指责的警员也有些尴尬，却没办法反驳他的话。 　　这个地方虽然说是在工厂的后山，但离得并不算有多远，如果他们当时多用心搜查下，大概就能找到奇浩尚的尸体。 　　然而他们当时并没有来得及细细搜查，也不觉得搜查有什么必要，更别说后来被那些报道逼得只能去追寻一个已经死去的消防员。 　　黄乔东已经很多年没跟人打过架了，这样被人按着打对他来说十分陌生。 　　他愣了半天才被姜英光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边捂着隐隐作痛的左脸，一边小心吐出了一口血水。 　　“我这样还能上镜么？” 　　黄乔东突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个新闻是他这么多年来最想要报道的一个。 　　如果不能报道的话，他会觉得抱憾终身。 　　姜英光一脸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再看向已经被他的话说得冷静了下来的奇载明，便示意其他人把他放开。 　　奇载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抬眼看了看黄乔东，后者被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一刺，竟然几乎想后退半步。 　　幸好他还有十几年的阅历在那，虽然心头微怯，面上却没什么表露，只揉了揉脸，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奇载明握紧了拳头，却没有再冲上去。 　　其他人拦在附近，他不会再有刚刚那样出其不意的机会。 　　奇载明拉回了自己的思绪，将目光落在了那具几乎有些面容模糊的尸体身上。 　　他穿着消防员的衣服，身形、轮廓都像极了他的父亲。 　　奇载明眼眶一红，眼泪汹涌而出。 　　他曾怀着卑劣的念头，在母亲和弟弟自杀之后。 　　希望他的父亲是个无耻的小人，超出他的认知。 　　不论是逃跑还是渎职甚至是抛下亲人，他只希望他还活着。 　　他希望这个世界不是只剩下他一个。 　　但他知道，那就是他的父亲。 　　警员已经上前去拍照做记录，并且通知其他科的同事前来。 　　而黄乔东揉了揉只是红肿还没有发青发紫的脸颊，抓紧时间做了播报的视频。 　　“……后山发现……尸体……消防员的服饰，疑似怀疑已失踪的奇浩尚，具体身份还要待警方确认。” 　　奇载明怔怔地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那具尸体。 　　既没有上前急着去确认，脑子里似乎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耳边隐隐约约能听见黄乔东的播报，终于迟疑地将目光转向了他的方向。 　　二十多岁的男人拿着那只决定了他家人清白和生死的话筒，目光中有太多他不能明了的情绪。 　　泪水在这一天似乎要被流光，他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黄乔东结束了录制，终于有时间将注意力再度放在了奇载明的身上。 　　今天的发现在不久后大概就能洗刷清奇浩尚的清白，而奇载明也能堂堂正正地继续生活下去。 　　但他还未成年，未来的路，没有家人的陪伴，他该如何走下去？ 　　怀着那种无法纾解的歉疚感，黄乔东终还是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黄乔东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意味。 　　奇载明防备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黄乔东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继续道：“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他从兜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了奇载明的手里，奇载明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拒绝这张名片。 　　黄乔东像是松了口气，努力摆脱了自己的紧张感，转身朝YGN的人走了过去。 　　奇载明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拿起他的名片看了一眼。 　　黄乔东。 　　这就是他的名字吧。 　　奇载明嘴角勾起一点冷漠的笑意，心中恨恨地想着。 　　003 　　YGN当晚的新闻便播报了这个独家报道，舆论一片哗然。 　　原本信誓旦旦看到奇浩尚的匹诺曹患者成为了众人指责的对象，人群瞬间开始转换了态度。 　　不止有人去悼念作为英雄的奇浩尚，连奇载明也变成了身世可怜被人同情的孤儿，受到了众人的关怀。 　　当然，黄乔东是在新闻里看到的这些内容，宋车玉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突然开始歌颂起奇浩尚起来。 　　然而黄乔东看着这些报道，十几年的沉淀让他总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太对。 　　李荣卓看着黄乔东定定地看着MSC的报道，面上满是疑虑不解，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 　　他很熟悉这个刚入YGN没有几年的新记者，他的身上原本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惧，还有未曾历经世事的天真。 　　但从奇浩尚尸体被发现了之后，他似乎在一夜间变得成熟了起来。 　　成熟的让他似乎能从他身上看到十几年积累沉淀的记者身上才有的沧桑和沉稳。 　　“我也不知道，这是奇浩尚应得的荣誉，他的家人受到的屈辱太多，如今得到平反，我应该觉得安慰才是。” 　　“但是？”听出他言辞间未尽之意，李荣卓替他说出了这个转折点。 　　“但是……我总觉得，事情似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你说说看，应该是什么样的？” 　　李荣卓面带鼓励地说着，黄乔东皱着眉头，认真地思考着。 　　“这个事故，为什么人们会去追逐一个救火的消防员，而不是，而不是这件事本身呢？” 　　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语句惊到，黄乔东在这一瞬间终于找到了那种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是了！就是这样！这次火灾的责任人到底是谁？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难道我们不应该去追踪报道这些新闻么？为什么却一直追在一个曾经疑似失踪，如今确认身故的消防员打转，这，分明不是这个事故的重点啊！” 　　李荣卓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瞬间，他的身上也被黄乔东的话说得出了一身冷汗，连他也未曾注意到，未曾发现他们已经陷入了这个圈套。 　　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好像所有人都开始追着奇浩尚东奔西走了，明明一开始他们的新闻播报的重点还是火灾事故的调查。 　　李荣卓心生惧意，看向黄乔东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之前的报道。” 　　他叫上了黄乔东，黄乔东忙地跟了上去。 　　他也想弄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编辑室里能找到近日来关于这件事的全部报道，他们从前往后一个个地看了起来，很快便发现了转折点。 　　“宋车玉，是MSC的宋车玉最先开始追踪报道的！由于引起了收视高峰，才被其他人模仿和追随。” 　　李荣卓神色凝重地说着，语气显得有些沉重。 　　不论宋车玉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他们的跟风都导致了奇家母子自杀身亡。 　　YGN自认为客观公正，却独独忘记了报道最重要的东西。 　　盲目的跟风和舍本求末，使所有电视人都将遭到严厉的谴责。 　　假如他们将这一切揭露的话。 　　李荣卓心情复杂，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决定。 　　比起他的深思熟虑，黄乔东更不解的是宋车玉这样做的理由。 　　虽然她是有超出事实报道，刻意制造话题点的习惯，但这次的报道，她刻意的追问和她口出恶言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记者试图用些手段使报道更吸引人的界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实在想不通的黄乔东将话问出了口，李荣卓对他来说不止是进入记者行业的领路者，也是多年可以交心相待的亦师亦友的人。 　　这个他不能理解的问题，说不定他会明白呢？ 　　“无非是为了得到什么，或是为了隐藏什么。” 　　李荣卓倒是没有深究的念头，比起火灾事故，他们造成的奇家母子的死亡对他来说才是占据脑海的重点。 　　但黄乔东并不是，他从十多年后重回此时，已经经历过一次自责和愧疚。 　　甚至逃避了数年后又重新走上记者的道路，他虽然遗憾于没有回到更早的时候去阻止他们的自杀，但现在他更想找出的是宋车玉刻意引导的理由。 　　她不会愧疚吗？面对奇家母子的自杀，为什么她还能那么冷漠地对待奇载明，毫无惧色，未曾退步半点。 　　她是想要得到什么？还是想要隐藏什么呢？ 　　这个问题仅凭他的思考是得不出结论的，黄乔东尚且还在分析着，就被李荣卓打断了思路。 　　“你应该知道奇家的地址吧，我们，一起去看望一下那个孩子吧，我想要，亲口对他道歉。” 　　黄乔东愣了一下，没想到李荣卓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对于这种跟风的错误决定，我会跟上面提议在今晚的新闻里公开致歉，但我还是想，提前跟那个孩子道个歉。” 　　见黄乔东没有反应，李荣卓又详细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要去也不该您去，做出那样激烈报道的人是我，强烈建议您报道的人也是我，该道歉的话，也该是我去。” 　　黄乔东毫不犹豫地将这件事承担了下来，他不希望李荣卓去道歉，因为最该道歉的人，是做出报道的他。 　　“我还曾那么偏激地希望您引用他们愤怒的言论，制造新闻的话题，如果不是您的阻止，我们YGN，也会变成MSG那样的谎言制造者，您只是客观地报道，也许偏离了事情的本身，但这不是您的错，是我追逐话题而导致的结果。” 　　黄乔东懊悔地说着，十多年来，这件事前前后后的一幕幕，总是反反复复在他梦中出现。 　　在他的噩梦中，出现。 　　他一次次想起当年稚嫩偏激的言论，若不是李荣卓的阻止，当年的他必然会更加的后悔，甚至可能会再也无法继续在电视台待下去。 　　正是李荣卓的阻止，才让他尚且保留了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让他至少能够相信YGN，是一家公正的电视台。 　　也因为这样，他对始作俑者宋车玉没有丝毫的好感，她是怎么在做出了这种事情以后，还那样毫无愧疚地继续走下去的？ 　　李荣卓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黄乔东再次抢过了开口的机会。 　　“何况马上晚间播报就要开始了，您还得去跟上层沟通呢，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跟他道歉的！” 　　黄乔东说的在情在理，李荣卓想了想，时间确实很紧，这样一来一去，那他说服上级的时间就没有了。 　　思及此，李荣卓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黄乔东的提议。 　　黄乔东显然松了一口气，目送李荣卓离开以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电视台外走去。 　　奇载明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这间房子本来就是租住的，并不是属于他们家的财产，如今租约到期，他也没有钱再交房租，就算再留恋，也只能搬离这里。 　　未来要去向何处，他还是完全的一无所知。 　　如今已经证实了父亲因公殉职的身份，他能得到原本就该属于父亲的那份抚恤金，但为了让那些人继续帮他寻找弟弟的尸体，他已经将抚恤金花了个七七八八。 　　明年就该考大学了，他别说学费了，连居身之处都无处可寻。 　　奇载明苦笑了一下，想到外面那些对他突然热情起来了的邻居和不认识的人，未免觉得可笑。 　　若不是他们的冷嘲热讽，若不是他们的拒绝和冷漠，母亲和弟弟又怎么会跳海自杀。 　　再看到他们那副嘴脸，他只觉得太过虚伪，让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正打包着自己能用得上的衣物，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奇载明估计又是哪个来表达自己关心的路人甲，也不理会，只自顾自地收拾着。 　　然而门外的人却非常有耐心，既不显得太频繁和急躁，却又十分锲而不舍地一直按着。 　　奇载明被这铃声弄得更心烦意乱，终于还是扔下衣服，几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并不是他以为的路人甲，却是更让他厌恶的存在，记者！ 　　奇载明条件反射地就想关上门，黄乔东眼疾手快地闪身进了屋。 　　奇载明眉头紧蹙，不耐地看着黄乔东，眼中的厌恶和疏远几乎要溢出来般明显。 　　“请你出去，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我好歹大你几岁，是不是该对我用一下敬称啊？” 　　黄乔东没想到奇载明这么难搞，原本是想好好地道歉的，还特意去买了道歉的礼物，没想到差点连门都不能进。 　　“私闯民宅，不知道要被关多久？” 　　奇载明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一边转身去拿旁边的电话。 　　“别紧张，我不想做什么，给我五分钟，不，两分钟，一分钟？我说几句话就走。” 　　黄乔东忙地把礼物放下，举起双手急切地说着。 　　奇载明停下了脚步，站在台阶上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明明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却让心理年龄已经三十八岁的黄乔东生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他看着面前面容稚嫩却气势逼人的少年，忍不住轻轻咽了口口水。 　　004 　　“对不起。”虽然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但真正说出口的却只是这句最直白的道歉。 　　奇载明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一句话说出了口，接下来的内容似乎就变得好出口了一些。 　　“YGN的跟风和未曾更慎重地报道，给您和家人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对此我代表YGN对您表示真挚的歉意，今晚稍后，YGN的主播会面向全国观众向您及家人致歉。我不奢求您的原谅，但如果有任何需要，您都可以提出，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满足您的需求。” 　　黄乔东用上了敬称，哪怕是对着一个比他年幼太多的少年，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称呼才能表达他内心的愧疚。 　　曾经没能说的抱歉，都在这一刻尽数吐露。 　　十三年来都压在心头的大石，无法释怀的这件事，如今有机会弥补，他可以付出他拥有的一切。 　　金钱或者尊严，都在所不惜。 　　奇载明咬牙切齿地俯视着他，原本满腔的恨意和抗拒此时只想发泄出来，让这个人为他轻描淡写的道歉付出代价。 　　“如果我要你去死呢？如果我要你像我母亲和弟弟一样去跳海自杀呢！你会去么？” 　　他冷笑着，不屑地看着黄乔东。 　　后者怔愣地抬起头，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少年似乎只是泄愤的要求。 　　见他一言不发，似乎根本做不到，奇载明扯了扯嘴角，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 　　“呵，说什么抱歉，说什么满足我的需求。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活着回来，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我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奇载明原本厉声的指控却慢慢带上了哽咽，想到弟弟尚且不知在何处的尸体，他的心就仿佛搅成了一团。 　　他还那么小，明明前几天还在他面前跟他约定要一起等待父亲回来，然而突然间，他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黄乔东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情绪变化无常的少年。 　　他也知道奇河明的尸体一直没有被找到，跳海自杀的人这种情况很常见，然而这话他却没有办法对奇载明说出口。 　　“我，我会找人帮忙查的，一定帮你找回他。”他口拙地说着，动了动手臂，却不敢上前给这个突然脆弱的少年一个拥抱。 　　奇载明强忍着让自己不在人前落泪，只咬着唇，努力压下自己的悔恨和悲伤。 　　他看着眼前的黄乔东，并未对他的承诺作出什么有效的反应，只仿佛听到了一句他人随口的诺言一般镇定，甚至带着几分嘲讽和怀疑。 　　黄乔东能很明显看出他脸上的不信任，平日里口才尚可，却在这时变得嘴笨了起来。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一直监督我，这个承诺，我一定会做到，在找到他的尸体之前，我不会结婚，否则就让我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 　　他举手对天发誓，奇载明神情微动，显然还是有些微的动容。 　　他垂下眼眸，好半晌才从喉间挤出了一句：“谢谢。” 　　虽然他并不相信誓言这种东西，但黄乔东愿意为此而发誓，至少他这一刻的心情，或许是真实的吧。 　　因为这个插曲，奇载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赶黄乔东离开，而是转身回到房间，继续收拾起自己的衣物。 　　黄乔东自然也不会就这么走了，他跟着走了进去，看到奇载明正在打包的东西，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似乎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失去了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以后，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未来的人生，应该怎么走下去？ 　　曾经的他会怎样？被世人冤枉，如同丧家之犬的他必然只有退学这条路。 　　然而十七岁的少年，离开校园之后，没有一点可以谋生的技能，只能去做最苦最累又最廉价的工作。 　　或许还要隐姓埋名很久才能躲开这件事带给他的负面影响，自然也不会有人帮他寻找弟弟的尸体，也许他就这样在终生的悔恨中度过余生。 　　这样的想象太过悲惨和恐怖，黄乔东甚至不忍再继续细思下去。 　　上辈子他虽然愧疚，却也抱着奇浩尚应该是潜逃的过错者，这样的心理让他未曾去寻找或者关心过奇载明的未来。 　　如果不是奇浩尚的尸体被发现，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曾经错的有多么的离谱。 　　而现在，时光倒流，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未来的路，他希望自己能稍稍弥补些许，至少让他可以有所选择。 　　“房子的租约是到期了么？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住？有亲戚可以投靠么？” 　　黄乔东的问句一句接着一句，奇载明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答道：“恩，不知道，没有。” 　　黄乔东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他想了想，心里有个打算，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同意。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搬去我住的地方，虽然不是很大，但勉强也可以住下两个人。” 　　奇载明折着衣服的手一顿，似乎想抬头看看黄乔东此刻的表情，但头却只是微微一动，并没有真的抬起。 　　“不用了。” 　　他的声音显得冷漠而疏离，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黄乔东不知该如何说服他，便先问了他未来的计划。 　　“边打工边找河明。” 　　奇载明口气生硬地说着，心里莫名地有几分失落，果然不是真心地邀请，不过是客气的说辞罢了，难道他还在期待着什么吗？ 　　“你不念书了？准备辍学？”黄乔东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不然呢？你养我？”奇载明听到他的话，终于忍不住抬头睨了他一眼，语气带刺地堵了他一句。 　　原本只是脱口而出的反问，但说出口后，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但更可笑的是眼前的男人竟然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可以，以我现在的工资，虽然会有些吃力，但供你读完大学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说得很认真，似乎是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才给出的答复，奇载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我……”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黄乔东却像是已经想过说辞一般，先行打断了他的拒绝。 　　“你现在身无所长，据我所知你的智商不低，那你应该也能够明白，比起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打工赚钱寻找你弟弟，你去念大学成为警员或者赚到更多的钱后，更能有效地寻找他，也更有找到他的希望。” 　　“他跳进的是大海，要找到他可能需要很多的时间金钱和资源的投入，仅凭你打工的钱，应该不会够，只靠运气，大海捞针的概率，实在很难达成你的目标。” 　　“至于你担心亏欠我什么的问题，也不必多想，就当我借给你的吧，等你大学毕业了，再慢慢还我。” 　　他说得太有说服力，奇载明不用多想，也明白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之前被蒙蔽了的大脑一旦被人点明，就再也不能做出之前那样愚蠢的选择了。 　　他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找到弟弟的愿望占了上风。 　　就算亏欠这个被他视为敌人的存在，他也希望，能找到他。 　　“接下来的日子，麻烦您了。” 　　没有可以投靠的亲人朋友，除了向眼前这个唯一给他可能的人低头，他别无所选。 　　黄乔东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快，他原本还想了很多种说辞来劝阻他辍学，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他的提议。 　　而且他的态度也变得过于恭敬，竟让他一时有些不自在。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将几乎对他跪拜到底的少年扶了起来。 　　“别这么客气。”他呐呐地说了一句，对奇载明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内心的亏欠，让他面对这个少年时，不自觉地就矮了一头。 　　虽然他不是始作俑者，但他也是其中的推手，明明他们已经站在悬崖的边缘，他却还上前去推了一把。 　　如今只希望奇载明能够早日走出这件事带来的阴影，好好面对未来的生活。 　　但对于找到奇河明这件事，他其实并没有抱多大的信心。 　　再想到自己刚刚的誓词，黄乔东对自己一时脑热的誓言有些懊悔。 　　虽然他上辈子是在三十八岁都还没有结婚啦，但是这不代表，他如今年轻了十三岁，还不能去追求曾经不敢追求的女神啊。 　　现在自己给自己使了个绊子，在奇载明放下之前，他似乎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脱单了。 　　重来一次还要当万年老处男，他简直想回到十分钟前，把说出那段话的自己掐死。 　　发誓用什么不好，干嘛要用自己的终生幸福啊！明明可以拿别的事的！ 　　虽然他说要帮忙找奇河明这件事不是说谎，但是找到奇河明之后再结婚这件事，似乎，可能，有点希望渺茫啊。 　　005 　　算不上宽敞的小屋子，不过有一个被黄乔东充当书房和杂物间的小房间，勉强能称得上两室。 　　比起奇载明之前居住的屋子来说算得上是狭窄，但他什么评论的话也没说，只恭敬礼貌地进了屋。 　　从邀请奇载明到他家长住以后，黄乔东就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小房间，又制备了些物品，好歹收拾出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 　　今天特地去帮奇载明搬东西，万幸他已经有了驾照，才能开车一趟把东西带了回来。 　　奇载明显得比之前还要沉默一些，低眉垂眼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之前叫嚣着要杀人的模样。 　　黄乔东能理解他当时的失控，所以也并没有表现得很在意这一点。 　　他很自然地帮奇载明将东西搬进了屋子里，原本一个人住显得宽敞的房间，在加入了一个人以后，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不用太客气，随意一点就好。” 　　黄乔东挠了挠头，有些不自然地说着，像是想缓解此时尴尬沉默的气氛。 　　奇载明点了点头，却还是没见轻松的样子。 　　毕竟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变故，他这样的改变也是可以预见的。 　　黄乔东没有多说什么，时间会磨平一切，伤口也会在时光中结疤，只要不去触碰，就仿佛已经痊愈。 　　奇载明在收拾自己的衣物，黄乔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退出了房间，留他一个人在里面待着。 　　听到身后的关门声，奇载明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慢慢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已经空无一人，黄乔东已经离开了房间，甚至替他贴心地带上了门。 　　奇载明手一松，手中的衣服轻飘飘地落在行李箱里，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神情有些茫然。 　　那个他今天搬离的地方，唯一能被他称为家的住处，从今往后，再也找不回了。 　　也许用不了几天，房东就会将它租给其他的人，里面他同家人曾一起生活过的痕迹，很快便会消失不见。 　　这世间从此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亲人的关心和疼爱，他要独自走完余生。 　　孤独感在这一瞬间凶猛袭来，奇载明伸手抱住自己，埋住头，泪水汹涌。 　　“我去买了点吃的，你要不要……”黄乔东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大概是没有敲门的习惯，他径直拉开了门，然后一眼便看到了里面那个脆弱痛苦的身影。 　　奇载明像被侵犯领地的刺猬，猛地竖起了浑身的刺，恶狠狠地瞪着他。 　　黄乔东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人僵持了几秒。 　　黄乔东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然后像什么也没看见似地收回了目光。 　　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再度轻轻带上了门，将食物留在了屋子里。 　　食物的香味很快冲进了奇载明的鼻息间，然后涌进了他的胃里。 　　这几天以来一直没有好好吃饭，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吃东西这个本能了，现在才发现并不是。 　　悲伤的心情被食物的香味一冲击，一下子变得淡了几分，毕竟已经是事实的事情，在经历了最开始无法接受的阶段以后，他已经能比较镇定地面对了。 　　不过离开熟悉的家到了陌生的地方带来的冲击，让他一时间无法自控罢了。 　　此时缓过神来，他便又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拿起了食物。 　　黄乔东站在门外，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这种十几岁少年的情绪对他而言已经太过陌生。 　　他也并不是很擅长对付这种孩子的人，更何况对方刚刚经历了巨大的变故。 　　他刚刚会不会表现得太随意了一点，那孩子会不会引起更不好的情绪？他还没能想更多的问题，身后的房间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黄乔东吓了一跳，几乎带着几分慌张地回头看了过去。 　　奇载明看起来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眼睛微红，脸上却没有了泪痕。 　　那双仿佛被水洗过的眼睛沉沉的、专注地看着他。 　　“一起吃饭吧。”奇载明勉强抿了抿唇，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显然是两人份的食物，自然地走到了小客厅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他散发出善意的情绪，黄乔东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却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奇载明已经坐在桌前了，黄乔东忙地走过去坐下。 　　两人算得上和平地用完了这一餐，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变得要自然了些许。 　　黄乔东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没有处理完，在吃完饭后，便拿出资料开始做事。 　　奇载明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出来看见黄乔东坐在客厅里，一脸专注地工作的样子，心头一动，终于想起了被他遗忘了太久的书本。 　　原本今年就是大学的升学考试了，但因为家里的事情，他几乎遗忘了这件事，甚至也许曾经试图不再去想这原本他既定的人生路线。 　　如今黄乔东用无法反驳的言辞说服了他，他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所以这几天以来，他一直在想自己是去考警校还是从商能更快的得偿所愿。 　　最后的结果还是前者，比起从商来说，警校成功的可能性更高，并且能更快接触到那些东西。 　　既然有了目标，那么自然就要积极地准备了，奇载明想了想，从行李里拿出书本，默默坐到黄乔东旁边的空位上，埋头专心学习了起来。 　　黄乔东正翻看着手头的资料，身边突然坐下了一个人，一阵暖意袭来。 　　习惯了孤独的夜晚和一个人的空间突然被其他人侵入，这种不适感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让黄乔东一时有些怔住。 　　他的父母去世得早，虽然他当时已经足够自立，但从此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凄凉感还是挥散不去。 　　这么多年来，算上重回到二十六岁之前的十三年人生，他似乎已经孤独了太久，久到已经不知道两个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体验了。 　　身边坐着一个人，什么也不必说，不用交谈，没有眼神的交汇。 　　只是平淡地陪伴，沉默地相对。 　　这样的日子就像白米饭，吃起来似乎毫无滋味可言，但细细品味，却又仿佛带着淡淡的回甜，让人忍不住一口口吃进肚，越吃越多。 　　黄乔东拿着资料，却半天都没能翻过一页。 　　邀请这个不算熟悉的少年住进他的住处时，他以为自己会很不适应，没想到，却反而让他觉得眷恋和温暖。 　　黄乔东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好半晌的沉醉之后，才终于收回了思绪，让自己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文件。 　　他手中的文件其实不太适合让奇载明看到，因为正是他还在调查中的工厂火灾事故的资料。 　　在洗清了奇家的冤屈后，他将火灾事件的跟进争取到了自己的手上，然而警方那边大概因为这一番折腾，加上时间过去了不少，所以调查的进度并不怎么理想。 　　之前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故，到现在几乎已经被民众慢慢遗忘了。 　　民众的记忆总是很短暂的，虽然他们也曾关注这件事，但没有后续报道的跟进，这件事的记忆慢慢会被更新的新闻所代替。 　　而民众一旦不关注了，没有了外部压力的情况下，这样线索有限的事故，很可能调查就会陷入胶着状态。 　　若是有了其他的更紧急更受关注的事故，这件事就会被压下，或者草草处理。 　　这并不是黄乔东希望看到的结果。 　　他一直没放弃追寻真相，不论如何，哪怕当给死去的奇家人和那些消防队员一个交代。 　　这件事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事故的责任人能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确定的事情。 　　大概是有YGN在跟进的缘故，加上奇浩尚的尸体是由YGN的记者找到报道从而洗清了冤屈，民众最近对YGN的关注度也足够高，所以这件事警方还是继续在认真地调查着，并没有就这么放弃或者弃之不理。 　　而到了目前，这件事稍微有了些许的进展。 　　虽然还没有得到确定的消息，但黄乔东从警局得来的只言片语里，隐隐发现工厂火灾并不是个单纯的意外，而可能是更严重的情形，涉及到非法处理之类的问题。 　　涉及到这个，这个新闻就更有务必也要追寻下去的价值了。 　　黄乔东有信心自己能说服组长，所以才在开会前先努力整理一下自己手头的资料，希望明天之前能得到更有条理的信息。 　　他将其他的念头都抛出了脑海，只专注地做着事。 　　然而越是深入研究这个事故的来龙去脉，他对这件事的疑惑就更深。 　　明明奇浩尚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甚至多次获奖，在火势那样大的情况下，他怎么会安排全部队员冲进火海中？ 　　这种情况除非是在火海中还有被困者的时候，才会发生的情况，他得知还有被困者肯定是从工厂工作人员的口中，但对方在事后却从未提及这一点，甚至将脏水泼到了奇浩尚的身上，这也是奇浩尚一直背负污名的原因之一。 　　不说这个疑问，还有宋车玉已经超过了加工而像是刻意引导的行为也显得很可疑。 　　如今在知道了工厂本身很可能存在很大的问题后，他更觉得这些疑点越看越像是碎片的拼图，只要拼起来就能得到完整的答案。 　　然而他却像始终找不到入口一般，就隔着一扇门，一直徘徊在外。 　　黄乔东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便放下手中地文件，略显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目光不经意地从身旁的位置掠过，才发现身旁的少年似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一怔，眼神落在旁边闭眼安睡的奇载明身上，久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他看起来睡得不□□稳，像是在睡梦中都被什么困扰着一般，眉头紧蹙。 　　睡着的奇载明终于能看出几分他这个年纪的稚气，明明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而已，清醒时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让黄乔东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看起来异常的乖巧，略显不安的神情更让人觉得怜惜。 　　黄乔东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忍不住安抚般，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黑发。 　　他的动作难得地温柔，心里也充满了柔情。 　　有一个这样的弟弟，似乎也不错。 　　虽然他的真实年龄大概都能当他的爸爸了，黄乔东无奈地想着，慢慢收回了手。 　　他没打算叫醒奇载明，他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了，眼下的黑眼圈明显的让人没办法视而不见。 　　与其叫醒他让他继续失眠下去，不如就这样让他休息一会儿也好。 　　黄乔东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房间拿了一条毛毯来，轻轻披在了奇载明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继续做起了手头的工作，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奇载明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那双过于深沉的眼眸睁开了一条缝隙，最终还是再度合在了一起。 　　006 　　黄乔东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了，等他突然被惊醒的时候，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身边有一个陌生的人突兀的存在，过了两秒，意识回炉，他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谁。 　　奇载明正拿着一份文件，手指紧紧地拽着文件，牙关紧咬，神情阴鸷。 　　黄乔东定睛一看，他手中的正是他文件中的一份，好死不死的，刚好是关于整个事件的新闻报道记录。 　　里面有他关于整个事情时间线的整理，当然也包括宋车玉的转移视线的采访所带来的一面倒的跟风。 　　黄乔东伸手想拿回自己的文件，然而奇载明拽得紧紧的，他扯了一下，只换来他怒目而视的目光。 　　“所以，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吗？害我的家人自杀，故意做出这样的报道，好让大家将怒火对向我们，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难道不知道她的报道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吗？” 　　奇载明咬牙切齿地问着，扑面而来的怒意几乎将黄乔东淹没。 　　他沉默下来，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没有再试图夺回那份文件。 　　他以为奇载明还没有来得及看到最重要的东西，没想到已经晚了。 　　他的质问让他觉得无法回答，因为他说的很对。 　　宋车玉到底知道这件事会导致这样的后果吗？大概从她转移报道重点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是知道的。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仅凭收视的增长，就能促使她这样做吗？或是有更大的利益在背后催动着她的行为？ 　　奇载明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黄乔东忙地跟上去，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拉住他，止住了他的脚步。 　　“你要干嘛？” 　　黄乔东的声音带着焦急的变调，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尖锐。 　　奇载明蓦地回过头，用仇视的目光看着他，仿佛恢复了两人之前的针锋相对。 　　“放开我！我要去杀了她。” 　　他语气阴森，满是杀气。 　　黄乔东丝毫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假，从他此时的状态来看，他必然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他当然不可能让他走上杀人犯的道路，不管宋车玉做了什么，为什么这样做，都不值得奇载明为此赔上一生。 　　“你想为了那样一个人赔上自己吗？你难道不想找到你弟弟了！” 　　听到他提起奇河明，奇载明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他想到连尸首都没能找到的弟弟，更觉得自己心头的怒火越旺。 　　“比起找到他，我觉得杀了害死他们的人更能让他安息！” 　　黄乔东看着他狰狞的表情，面色一沉，终于板着脸松开了他的手。 　　“那你就去吧，让你好不容易洗清犯人嫌疑的父亲再次背上骂名，让你跳海自杀的母亲和弟弟从此以后再被人提起，只会记得他们有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和哥哥，哪怕你弟弟的尸体被人找到，也无人安葬，假如万幸他还活着，也因为有这样的哥哥而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不论你杀人的原因是什么，就算你有天大的苦衷，都不能改变你将会成为一个杀人犯的事实。人们只会记得你的冷血和凶残，不会再有同情和怜惜，再提起你们一家，都会觉得他们的罪有应得。”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如果是的话，那你就去杀了宋车玉吧。” 　　奇载明的神情在黄乔东的一句句设想中变得痛苦起来，懊丧和愤恨在他的心中撕扯着，他挣扎着，终究没有再打开身后一步之遥的大门。 　　他仿佛失去力气般跪坐在地，双手抱头，压抑地抽泣了起来。 　　他没有再嘶吼或者大哭，只是低声地，几乎无法听闻地低声哭泣着。 　　黄乔东看着他总算放弃了那个愚不可及的念头，心头一松，忍不住轻轻松了口气。 　　他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哭泣的孩子，他才不过十七岁，谁又能苛责他什么呢。 　　他迟疑片刻，终还是蹲下身，试探地伸手，将他拥在了怀中。 　　大概从未试过这样的姿势，他显得有些生涩，奇载明浑身一颤，悲痛和懊悔在这安慰中似乎让人更加无法忍受，又仿佛减轻了不少。 　　原来他不是只有自己了，还有人关心着他，在意着他。 　　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光，划破了阴郁无光的未来，让他好似能看清未来的路。 　　奇载明心头颤颤，未曾发现自己心中的厚墙在这瞬间，竟然塌掉了一块。 　　黄乔东也没发现奇载明的变化，他只是生硬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像他看到的别人安慰人时那样做着。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一开始是自己下意识地同别人保持距离，到了后来却成为了一种习惯，再也改变不了了。 　　等到奇载明终于冷静了下来，两人反倒有些不自在，好在黄乔东本来也要去上班了，也没有多少时间继续尴尬的。 　　他收拾好文件，看着奇载明也收拾了东西，他也已经复学了，之前虽然因为家里的事情休学了很久，但毕竟没有办理退学手续，跟学校打了声招呼便准备继续回去上课。 　　尽管他并不想面对学校那些曾经熟悉的朋友和同学，无法面对他们之前那样的冷眼相待和冷嘲热讽，但只有这样，他才能记得更深刻，才不会在温馨的生活中忘记他的仇恨。 　　他希望自己能受到惩罚和折磨，用来赎他失信于家人，让他们绝望自杀的罪。 　　如果活得太幸福，那对他来说仿佛是一种罪恶，只有不断地自我折磨和心中的刺痛，才会让他觉得好过。 　　若是他能及时回家，那他的家人就不会自杀，那么也许，他们就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并不算遥远的一天，都是因为他。 　　黄乔东并不知道奇载明选择继续在那所学校待下去是带着这样的想法，他以为奇载明更熟悉那里，换了地方反而容易不适应，因为这样的念头，他便默认了奇载明的选择。 　　两人就这样自顾地收拾好了东西，黄乔东从厨房里拿出了些昨天一起买来的食物，递给了奇载明。 　　“早饭。” 　　黄乔东并不太擅长直白的表达关心，只能略显生硬地吐出了两个字，奇载明默默地接过，没有说话。 　　黄乔东也没太在意，带着自己的东西就出了门，奇载明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后。 　　007 　　关于工厂火灾事故的调查比黄乔东预料的要好得多，事故的原因基本能够确定了，然而被推出来的责任人却让他直觉有什么猫腻。 　　比起那些扯皮推脱难以确定负责人的事故，这个人出现的太快，并且承认的毫不犹豫，连一点借口都没找就将一切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然而不等黄乔东再去多想些什么，看到警方带着嫌疑人出现在门口，早已守候多时的记者便一窝蜂地拥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其中冲在最前方的，赫然还是早晨还被他们提起的宋车玉。 　　黄乔东无可奈何地跻身上前，因为错失了最开始的良机，只能被别在人群外，他费了很大力气，也没能从这群闻到奶酪香味的鼠群口中夺得一点食物。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那些他心底深处真正的质疑，似乎不太适合在此时用这种方法问出口。 　　为什么会这么利落的承认？为何一点也不辩解就认罪了？就仿佛在为背后真正的责任人顶罪一般，显得那么可疑，无法让人信任半点。 　　黄乔东握紧了手中的话筒，想起清晨那个少年在他的怀里绝望地哭泣，想起那些为了这次事故而失去了生命的消防员官兵们，和无辜自杀的奇家母子，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继续沉默下去，假装他就是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假装这一切尘埃落定。 　　黄乔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拨开人群，挤到了最中间，在他的面前，占据最佳位置的是宋车玉。 　　黄乔东凭借着男人力量的优势，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她，对她的怒目而视视而不见。 　　他举起话筒，递到那人面前，声音坚定而充满了质疑。 　　“请问您这样急切的认罪，是为了掩盖背后真正的幕后主使吗？你是得到了什么样的好处，所以想要替人顶罪吗？” 　　原本还气恼他的过分而想要上前来撕开他的同仁们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似乎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这件事拖得太久太长，有一个人出来认罪似乎就是圆满结束了。 　　他们并没有那样深切的感受，因为与他们并不切身相关。 　　哪怕奇家母子的自杀带给了他们一些轻微的罪恶感，但人的自我逃避能力卓然，很快就能将这些推脱到别人或是别的东西身上，然后假装自己也只是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他们对这件事并没有同黄乔东一般的感受，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条几分钟长度的新闻，并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在电视媒体刚刚兴起的这么数十年不过的时间里，他们还没有那样身经百战的阅历，并不会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若不是多出了十三年的人生，在未来那样信息爆炸的社会待了那么久，黄乔东大概也只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永远不会去深思更深一层的东西。 　　“胡说八道，难道我出来认罪还有错吗？我良心不安所以才自首这样难道不对吗？” 　　连押着他的警员都因为黄乔东的话有一瞬间的静默，但这位嫌疑人却仿佛生怕别人不相信他一般，很快地辩驳了起来。 　　黄乔东冷笑了一声，刻薄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此时他的表情一定很令人生厌。 　　“那么你的工厂做出违法行为的时候你在哪？事故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那些消防员为此丧生的时候你又在哪？如果你是因为良心不安，那你的良心，似乎来得也太晚了一点吧？” 　　他话语里的讽刺太过明显，周围的记者仿佛被打开了任督二脉的武林高手，突然发现了原来这件事还有这种可能，顿时忙不迭地追着这样的话题问了下去。 　　“请问您是否有受贿嫌疑？是为了替人顶罪所以才来自首的么？” 　　“为什么会选择在事故发生这么久以后才来自首呢？从事故发生到现在这段时间内您做了什么？” 　　尽管用词恭敬，却毫不留情地带着犀利，一向最擅长这一点的宋车玉却像是被人喂了哑药，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任由人群将她推来攘去。 　　警方没有再停留，很快将此人带进了局中，黄乔东熟稔地进去找了一个熟悉的警员，言辞间听出对方会仔细调查此人所有的往来流水和人际情况，这才放心下来。 　　这个主动自首的人就像是幕后主使准备舍弃的一个兵卒，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他会觉得这是他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当然，比起有警方去调查的此人，黄乔东更怀疑宋车玉的情况。 　　她的表现太过异样，甚至包括她身后的MSC，从最开始宋车玉将报道方向推向奇浩尚开始，他们就给了她极好的时间段来播报。 　　如果是后来收视率□□而带来的改变也就罢了，但从一开始，明明那天有更有价值的新闻，他们却选择将这一条播报放在了最好的时间段。 　　在记者们三三两两站在那里讨论的时候，黄乔东却一直注意着宋车玉的神情。 　　她一贯的有些面瘫，除非播报时需要，否则平日里都是板着一张脸，仿佛这样能增加她的公信力和威严似的。 　　身边不断有记者上来或明或暗地打探，他刚刚那番言辞是不是因为有什么□□消息，在得到黄乔东的否认后，他们也不急着离开，反而更觉得他有所隐瞒。 　　黄乔东看着他们，突然意味深长地指了指一旁的宋车玉，意有所指地低声道：“比起我这边的消息，宋记者那边的可能才是大消息呢。” 　　身边围着他的人都等着他给点□□，听他这样一说，再看他一脸神秘的样子，不由得信了半分，反正都在这里，一时也走不了，便先放过了黄乔东，转而都涌到了宋车玉的身边。 　　“宋记者，你这里有什么□□，也给我们透露透露啦。”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多人围住，在听到他们的话，宋车玉一贯淡定的神色有了一刹那的波动。 　　她仿佛生怕他们知道了什么一般，慌乱的神情没有逃出一直盯着她的黄乔东的双眼。 　　而围着她的众记者当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似乎佐证了黄乔东的话，宋车玉真的知道什么□□？ 　　于是大家仿佛将她当做刚刚的嫌疑犯一般，七嘴八舌地追问了起来。 　　宋车玉又急又怒，想要脱身，却怎么也离不开人群，一旁的摄像大概对她也有什么情绪，倒像是视而不见一般，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一直在不远处老神在在地摆弄着他的摄像机。 　　宋车玉脱身无法，再被众人这般逼问，顿时急红了脸。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给我让开，否则我要报警了。” 　　“嘁，警局就在这里啦，要报你去报呗。不说就算了，谁稀罕。” 　　众人见她反应激动，不由得冷嘲热讽了几句，但好歹还是放开了她，四处散开了。 　　黄乔东并没有上前去凑这个热闹，刚刚的指控并不是他转移战火的随口一句，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这些人大概对宋车玉还不够了解，但黄乔东自认，在未来的十三年里她都是他的对手之一，他对她的了解虽然不说有多深，但也绝对不浅。 　　遇到了这样的询问指责，宋车玉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冷静地处理，尖锐地反驳，而最终还要通过一句毫无威慑力的报警来解脱困境。 　　凭借他对宋车玉多年的了解，她如果不了解什么，那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大概刚刚被众人的推攘弄得形象有损，宋车玉转身就去了卫生间，黄乔东有话想要问她，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宋车玉并未发现身后跟着人，也没有发现，因为刚刚的拥挤，她包里的东西不小心掉了出来。 　　黄乔东看到她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微微一停顿去捡起，再一抬头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他凝神一看，宋车玉掉下来的正好是她的手机。 　　黄乔东只犹豫了两秒钟，就毫不迟疑地按亮了手机，躲到了一旁的角落，快速地在里面翻看了起来。 　　现在的手机功能还很单一，不用像未来一样需要查找那么多的APP，一一翻看聊天记录。 　　这个里面，重要的只有通话记录和短信，如果非要加上的话，或许还可以看看备忘录。 　　但黄乔东将全部三样都翻了一遍，却没有看到任何的信息，这让他顿时起了疑。 　　这显然是有问题的，但至于到底是什么问题，就必须要看到她所删除的内容才能知道。 　　他尚且还在犹豫中，就听到前方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黄乔东还没回过神来，就下意识地，动作迅速地离开了原地，回到了人群中。 　　他刚停下脚步，就看到宋车玉一脸焦急地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地在地上四处寻找着，显然是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手机已经丢失的情况。 　　遍寻无果之后，她很快调转脚步走向了一旁的摄影师，黄乔东猜到她的打算，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连忙将手伸进兜里，灵活地掰掉了手机的电池。 　　果然，宋车玉借了摄像的手机，打给了自己的，然而大概是从里面听到的已经关机的提示，她有些烦乱地将手机递回给了摄像，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黄乔东站在原地，理智终于回到了大脑，他摸着兜里的手机，顿觉得自己现在处于一种微妙的状况下。 　　兜里的手机就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让他既想丢掉，又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求证欲。 　　宋车玉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过明显，她所表现出的态度也过于不同寻常，黄乔东没有办法视而不见，仿佛自己只是普通的捡到一个平常的手机，然后将手机还给她。 　　他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008 　　下班以后，黄乔东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了一家数据恢复中心，很容易就瞒过了工作人员，黄乔东借口自己的手机数据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了，对方丝毫没有起疑，让他稍等片刻。 　　在得到让他第二天打电话询问进展的回复后，黄乔东便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刚到楼下，就已经能看到屋里亮起的灯光，黄乔东脚步一顿，估摸着奇载明大概已经到家了。 　　他想到早上的事情，再一想今天他拿走宋车玉的手机没有还的事，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然而再复杂，他的脚下还是没再停留，很快便到了家。 　　听到动静的奇载明从客厅走了出来，看到是黄乔东上，他表情十分自然地微微一笑，点头问了声好。 　　“您回来啦，吃饭了么？” 　　黄乔东摸了摸头，不自在地舔了舔唇，之前一心想着手机的事情，倒是没注意已经过了饭点。 　　此时被他问起，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 　　他没有回答，但表情很明显，奇载明向来聪明，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了答案。 　　“厨房里还有些饭菜，我去替你热热，你先休息一下吧。” 　　奇载明很温和地说着，姿态从容的让黄乔东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止，便已经先去了厨房。 　　黄乔东不知道自己刚刚那种胸口仿佛被什么击中的感觉是什么，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单身太久，一个人生活太久，这种有人关心问候的情景太陌生，又太过美好。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刚换好鞋子，就看到奇载明已经端着饭菜出来了。 　　“饭菜都还是热的，您可以直接吃。” 　　听到这话，黄乔东才反应过来，这饭菜大概是他特意替他留下来的，甚至一直在保温的状态，就为了怕他回来没有吃饭。 　　黄乔东沉默地上前接手，顺势走到客厅将饭菜放下，这才朝奇载明低声道了句谢。 　　“不用客气，我回来的早，替您做点饭菜也是应该的。” 　　黄乔东没有再说什么，他不知该怎么去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这种表达不同于平日里新闻播报的冷静和客观，甚至还能有事先的准备和手稿。 　　这种感激是发自内心的情绪，他向来内敛寡言，多年独身和内向的性格已经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了。 　　尽管此时心潮澎湃，但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内心所感受到的温暖，几乎涌出眼眶的泪意，都只能掩藏起来，并无半点表现。 　　奇载明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看到黄乔东开始吃饭了，他面色平静地坐了下来，拿起摆在桌上的书本，继续学习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只听得见奇载明翻书的声音和黄乔东缓慢的咀嚼声。 　　吃到嘴里的东西似乎从未有过的美味，他忍不住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希望把这份美好的感觉留存得更久些。 　　好不容易解决掉了这一份晚餐，黄乔东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他过了好半晌，才端起碗筷进了厨房。 　　奇载明抬头看了他一眼，本想起来帮忙，却被他制止了。 　　“你快去看书吧，现阶段你的学习更重要。” 　　这样一句话很自然地说服了奇载明，他顺从地回到客厅，继续专注地学习这。 　　黄乔东收拾好的东西，看着焕然一新十分干净的厨房，对奇载明的家务能力也是默默点了个赞。 　　可惜是个男孩子，不然真是想娶回家啊。 　　黄乔东心中感慨了一下，然后便回到卧室去找了本书，然后才回到客厅坐了下来。 　　工作上的进展有限，一切都要等那个手机短信的复原，才能知道有没有什么问题。 　　而警方那边的进度也不快不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这几天有新来的实习生去轮值，他难得能偷几天懒，估计也要不了两天，就得回去轮值了。 　　难得手头没事，黄乔东便拿本书出来翻看着打发时间。 　　毕竟有个学生在家，他也不可能看电视什么的，当然，电视对他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翻了几页，黄乔东就被这本书吸引了进去，毕竟是他曾经买过的书，他选了一本最没有印象的来看，感觉似乎是没有看过的样子。 　　因为专注，所以时间也过得非常快，等他回过神来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 　　奇载明似乎也没有丝毫的睡意，依旧在认真地学习着。 　　黄乔东清了清嗓子，在吸引了他的注意后，才不自然地开了口。 　　“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能继续学习，不急于一时。” 　　奇载明看了他几秒，随即点了点头，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两人各自洗漱完毕，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黄乔东看了眼正准备进屋的奇载明，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 　　“饭菜很好吃，谢谢。” 　　他总算将酝酿在心头一整晚的话说出了口，虽然内容跟他真正想表达的东西有些差别，但好歹算是说了出来，不只是一句生涩的道谢。 　　奇载明唇角上扬，似乎对他的话感到很愉快，表情显得轻松又温柔。 　　“你喜欢就好。” 　　黄乔东保持着面无表情回了房间，关上门后才再一次地暗自感叹着，可惜他不是个女生，否则，真是想把他娶回家啊。 　　一睡下去，他便沉入了梦乡。 　　他梦见自己娶了个老婆，虽然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背影，但似乎很贤惠的样子，在家里忙里忙外。 　　然而直到他转过身，黄乔东才看清他的脸，分明就是奇载明的脸，涂着艳红的口红，刷着睫毛膏，却还是男生的相貌，因为是长发，所以被他误以为是女生。 　　这一整晚，黄乔东都被奇载明这副女性装扮的梦魇所困扰着，直到天明才总算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大概是太过遗憾了，所以连梦境都为了实现他的愿望而显得有些恐怖。 　　比起变成那样，他觉得奇载明还是继续做个男生就好了，实在是太惊悚了。 　　大概是梦中的不适感，让他在早上见到奇载明的时候也有些微的不自在，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几次，确认他并没有变成梦里的样子。 　　“怎么了吗？”奇载明自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黄乔东被他这一问，才终于收起了自己莫名的情绪。 　　“没事，赶紧吃早饭吧。” 　　黄乔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着眼前的饭菜，两人早起的时间差不多，早饭他也稍微帮了些手。 　　毕竟各自还要去上班上学，奇载明没有过多地纠缠于这一点，尽管内心有些许的在意。 　　他不知道黄乔东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很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所以也很抗拒去探个究竟，这样的日子已经仿佛是恩赐。 　　他太过珍惜，不愿意去破坏。 　　他甚至有时会觉得，如果这一辈子都能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仿佛也不是无法接受。 　　在经受了那样的变故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巨变了。 　　两人吃完饭，各自出了门。 　　黄乔东先打电话去了数据恢复中心，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赶去了那里。 　　拿到恢复了数据的手机后，黄乔东没有急着查看，而是先付了钱离开了那里。 　　他站在街道上，拿出手机，利落地安好电池然后开机，看着手机的屏幕逐渐亮起。 　　第一个去查看的还是通话记录，宋车玉的联系人很多，通话的记录也很多，黄乔东随意一翻看，有些在意其中一个经常出现的号码，并且几乎是在工厂事故后才频繁起来的。 　　因为保存的人名是会长，所以黄乔东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翻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毕竟不知道很多人的身份，也看不出什么。 　　更有力的证据大概还得看看短信里面有什么。 　　打开收件箱后，黄乔东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之前引起他注意的名字。 　　不止在通话记录里，在短信里他出现的也过于频繁。 　　黄乔东几乎毫不犹豫地先点开了宋车玉跟会长的短信，不过翻看了几条，他便瞬间变了脸色。 　　他一条条快速地翻阅着，几乎无法接受短信里所暴露出来的信息。 　　从短信里窥见的只言片语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他无法想象，如果这一切属实，那么那个为此而失去所有亲人的孩子，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009 　　【现在需要有个地方，让大家转移视线。】 　　【把奇浩尚消防员往反面形象方面推一下。】 　　【需要的话，可以连家人也一起。】 　　【真是天助我也，居然出来一个匹诺曹患者目击者，利用他的特质……】 　　【尽量把国民的愤怒挑到最高点。】 　　这一条条信息触目惊心的程度，几乎让黄乔东愤怒得浑身颤抖。 　　如果这一切的舆论都是被操纵的，并不是一个意外事故，那么背后指使者的居心，该是何等的可怕。 　　他几乎不敢去想，在这件事真相被揭发被人知道之前，这样的操控还有多少次。 　　又有多少次，连他自己也深陷于这样的言论大潮中，随波逐流，丝毫未能看清背后的真相。 　　所以舆论的一面倒就一定是最重要最需要关注的真相吗？甚至连舆论本身是否是真实的这一点都让人无法确定。 　　黄乔东第一次对自己身为记者这个职业本身感到了一种惶恐，如果我们都只是生活在别人擅自地操纵中，你的每一次愤怒和喜悦都是有心人的指使，这样的世界，未免太过可怕。 　　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只是抓着幕后者希望你知道的东西，浑浑噩噩，盲目前行。 　　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过强烈，饶是他已有多年阅历和经验，也难免觉得心惊，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新闻尚且兴起不久，一切都还在懵懂中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人懂得如此的操作。 　　那么更久以后呢？在他们更加熟悉了规则以后呢？ 　　黄乔东站在原地，努力平息着自己内心的波涛汹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清醒地去思考。 　　大约过了几分钟，那股几乎将他击倒的海潮退去，他再睁开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理智和平静。 　　正因为背后有这样的不法分子恶意操控，他才更要擦亮眼睛，保证自己的客观和公正，保证他所报道的事件的真实性，也唯有这样，他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记者吧！ 　　虽然才被有心人所引导舆论的力量震惊，但一想到如何处理他知道的这件事，黄乔东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用新闻来报道。 　　这样一些并无实际内涵的往来信息，就算直接交给警方，大概也不足以立案，除非找到更多的东西。 　　黄乔东没有再迟疑，立刻拿着手机赶回了YGN，这些消息的内容涉及太广，已经不是目前的他一个人就可以追查的程度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利用YGN现有的人手去调查。 　　看到这些信息并确认了来源以后，部长果然将各项任务安排了下来，黄乔东作为其中的一员，被分配了整理时间线和舆论改变程度的任务。 　　其余的跟经济部和政治部的追踪的报道，反而派给了其他人，虽然这样似乎露脸的机会会变少，但黄乔东其实并不太在意，他更希望这件事早点真相大白。 　　但部长似乎担心他会有什么情绪，等到安排的众人都离开了，特意留下他，安慰了他一番。 　　“虽然派给你的这件事看起来不太起眼，但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你是最开始发现这一点的人，我相信你会看到的更全面和客观，比其他刚刚接触这种舆论引导情况的人更理智地对待这件事，毕竟这种情况对大家来说，都算是第一次遇见，如果不够理智客观，我怕会有失偏颇。” 　　李荣卓仔细地解释着，将自己如此安排的理由全数告诉了他。 　　黄乔东不太在意地点了点头，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大概也比其他人要更多。 　　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这只是一条有价值的新闻，但对他来说，却似乎是改变人生的契机。 　　不论是曾经的，还是现在的。 　　李荣卓见黄乔东面色不改，似乎真的没将自己的安排放在心上，对眼前的年轻人不由得更加看高了几分。 　　以前还觉得他是一个有几分冲动毛躁的青年，现在仿佛一夜间成长得足以让人信任和托付了。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拿着资料离开了。 　　黄乔东一头埋入了数据的整理和收集工作中，一时间废寝忘食，压根忘记了家里还有人做好了饭等着他回家的可能。 　　没有得到事先交代的奇载明在两夜的等待后，终于没能按捺住自己的不安和冲动，直接跑到了YGN的办公大楼外。 　　他不知道自己在惧怕着什么，是再一次的失去，还是怕自己无家可归。 　　他用后者安慰自己，却隐约明白，他真实的内心其实是因为前者而忐忑。 　　奇载明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进入任何一家电视台，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来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比起上一次主动寻求与宋车玉的见面，这一次他的内心仿佛更加惶恐，生怕得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他站在门外，拜托门口的保安帮自己找一下黄乔东，后者应该认出了他来，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找黄乔东。 　　大概是奇载明的脸色有些难看，所以保安通知黄乔东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他注意安全。 　　摸不着头脑的黄乔东走出大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外门口的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大概是他翘首以盼的姿势太明显，黄乔东不由得愣了一下，脚步微顿。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因为连续熬夜而缺少睡眠的黄乔东看起来有些憔悴，他大脑运转的有些迟钝，甚至没能立刻明白奇载明出现在这里的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见到他毫发无损地出现，奇载明大大地松了口气，但他看起来似乎很疲惫，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 　　黄乔东只停顿了一瞬，很快便快步走到了奇载明面前。 　　“怎么了？”不解的疑问句仿佛一盆冷水，将奇载明满心的情绪都冻住。 　　他咬了咬牙，试图让自己镇定从容地应对，但内心却莫名有些失望。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在意么？ 　　“没事，顺路过来问一下你今天回不回来吃饭，每天都多做了，有些浪费。” 　　奇载明努力用冷静客气的语气陈述着，黄乔东似乎这才想起这件事，一脸的恍然。 　　“哦，不用了，这几天可能都要忙，我就睡在公司了，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再回家，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他回答完奇载明的问题，大脑慢速的运转才终于让他触摸到了早就该出现的问题核心。 　　“你……谢谢关心。” 　　想要询问对方来这里的真实理由，却仿佛说不出口。 　　哪怕并不是如他所想特意过来关心他的情况，但仅就他到来的行为，他似乎都该为此而道谢。 　　感谢他让他知道，这世间，他不是无人关怀的孤家寡人。 　　哪怕披上钢铁般坚硬的盔甲，但他的内心，似乎也还是渴望着可以相互关心和问候的亲人和朋友。 　　奇载明敏感而聪慧的大脑在一瞬间似乎接收到了黄乔东的脑电波，恍惚明白了他言中的未尽之意。 　　刚刚才升起的失望尽数退去，他的心中仿佛被什么填满，让他忍不住微微动了动唇角，几乎要抿起一点微笑，但这笑容最后收回，变成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 　　“没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他没等黄乔东说话，便迫不及待地转身，朝远处走去。 　　弟弟的尸体还不知在何方，他无法说服自己安心接受这种温暖的馈赠。 　　罪恶感几乎将他淹没，他却控制不了自己接近暖源的渴望，甚至希望能得到更多，多到他无处可躲，只能任由它倾泻而下，沾满全身。 　　黄乔东看着奇载明走远，不解地皱着眉，还不等他仿佛生锈的大脑想出个所以然来，已经被从外面取材回来的同事打断了思绪。 　　“你那边的时间线整理的怎么样了？” 　　“恩，基本完成了。” 　　“那就好，部长说今晚就会播出采访。” 　　黄乔东点了点头，虽然他们手头的证据有很多，但毕竟挖掘的还不够深，但仅凭媒体的力量还是有限的，他们需要国家力量的帮助，而曝光比起直接报警来说，似乎更有效果。 　　直到这一刻，黄乔东才想起自己刚刚忽略了什么。 　　奇载明，如果这个少年从电视里知道了这个真相，他还能够继续像现在这样冷静么？ 　　想到之前他几乎要同宋车玉拼命的样子，那还只不过是以为宋车玉意外做了舆论引导罢了。 　　如今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蓄意谋划的事情，他真的能够接受并且冷静对待么？ 　　想到这一点，黄乔东立刻抛下同事，朝奇载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跑过了两条街，也没见到少年的熟悉的身影，黄乔东正打算换道坐车回家去看看，却看到奇载明站在不远处的路口，神色莫名地看向他的方向。 　　心头的大石瞬间落地，毕竟YGN那边还等着他的数据，他未必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回家等到奇载明到家。 　　能在这里见到他，自然是更好的。 　　奇载明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乔东慢慢朝他走去，奇载明凝视着他的身影，面带几分不解。 　　黄乔东走到他面前，轻轻松了口气，略显庆幸道：“还好追上了。” 　　奇载明奇怪地看着他，明明刚刚并没有特别要紧的事要说的样子，现在却这样匆匆追上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怎么了？” 　　他的声音平稳，心里虽然情绪起伏，但语气却几乎没有一丝的波动。 　　黄乔东迟疑地咬了咬唇，表情显得有些犹豫。 　　在反应过来奇载明将要面对什么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追上他。 　　然而真的追上他了以后，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却让他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甚至他到底是担心这个孩子无法面对这件事带来的伤害，还是怕他一时冲动，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 　　黄乔东自己都搞不清楚。 　　“呃……”黄乔东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最后依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追来的目的，踟蹰了半晌，也没能开口真正说出什么。 　　“到底怎么了？” 　　看他这般欲言又止，奇载明像是被敲响了警钟，他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眼前这个人闪躲的眼神和不安的样子，尽管还没有熟悉到他的任何一个神情他都知道其含义的地步，但他的表现依然让他觉察到了什么。 　　大概是他太关注于眼前的人的一举一动，以至于这些微的不同也被他轻易发现。 　　奇载明脑中闪过无数的猜测，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悬崖里，一直不断地下坠下坠着，那种落空感甚至比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仿佛一种无期的折磨，让他恨不得强迫眼前的人说出一切。 　　“你说吧，不论是什么事，我都能接受。” 　　奇载明的声音很平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发出了这样平稳的声音。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浑身都在颤抖，连牙齿都要用力才能闭合在一起，他的全身上下都在抗拒着听到黄乔东的回答，但仅剩的理智却让他知道他必须去面对。 　　“你，跟我去YGN吧，这件事情，可能让你提前知道比较好。” 　　黄乔东在路上依然没有解释一句，奇载明怀着满心的不安，沉默地跟在他的身边。 　　仿佛死刑变成了死缓，明明已经决心不管什么都要去面对，然而在这样仿若凌迟的惩罚中，他还是难免有些心生退意。 　　他很想有什么事牵绊住自己，随便谁，任何一个人来拉住自己，让他不要去面对那个必然不会愉快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奇载明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却又将它们一一否定。 　　他很快想到了那天早上看到的文件，关于宋车玉，关于那场火灾。 　　是不是黄乔东找到了火灾的事故负责人？但那又能怎样？他的家人已经为此丧生，他什么都无法挽回，就算有人为此坐几年牢，他至少还会活着。 　　而他的亲人，却因此而已经命丧黄泉。 　　他既不想去面对，又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切，这种互相矛盾的情绪折磨着他，让他觉得这短短的几步路，显得那样的漫长。 　　看到黄乔东带着奇载明已经回到了YGN，在里面忙碌的同事都神情各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飞快地、遮掩般地忙碌了起来。 　　奇载明能看到他们同情的目光不时地朝他望来，他一言不发地跟在黄乔东的身边，就像并没有感受到这种令他格格不入的、毫不愉快的氛围。 　　黄乔东带他去了会议室，关上门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一切，希望你能冷静地听我说完，并且不要冲动地做出任何事情，我希望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黄乔东这一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所以不再像刚刚那样无措，倒显得像是事先准备过一样从容，但他用力拽紧的双拳还是泄露了他的不安。 　　奇载明没有说话，只眉头紧蹙地站在他的对面，神情凝重，眼神带着抗拒。 　　他没有回答黄乔东，像是默认，又像是不打算像他所想那样去做。 　　黄乔东并没有一定要他回应，就算他给了肯定的回复，在听到那样的真相后，大概也无法再冷静地面对。 　　所以他停顿了几秒，便将整件事从他如何得到了那个手机说起，一直到他们目前手头已经得到的证据，和今晚将对这件事进行报道的事实。 　　奇载明神色茫然地看着他，像是没能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能承受任何的真相，无论是怎样的打击都可以面对。 　　然而事实上，他似乎将自己想的太强大，将世界想的太美好。 　　这个世界，似乎比他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样子，都还要坏上一百倍。 　　他曾以最坏的念头去揣测宋车玉对他们怀有恶意的理由，但那最坏似乎都比如今真正的情况好上太多。 　　他怎么敢去相信，他的家人受尽的屈辱和污蔑，那样不堪重负下绝望的自杀身亡，起因竟然是他人故意的引导，只为了遮掩火灾事故的真相，和本该为之负责的某些人。 　　黄乔东浑身紧绷，做好了奇载明会冲出会议室去找宋车玉拼命的心理准备，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奇载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头。 　　黄乔东离他两步之遥，清晰的看到他的脚下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 　　一切的担心和防备都变成了疼惜，黄乔东不忍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才十七岁，正该是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却被迫面对了这样残酷黑暗的社会真相。 　　黄乔东不自然地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摊开手，小心地朝前一步，试探地将手放在了少年的肩头。 　　奇载明蓦地抬起了头，像是受惊一般对上了黄乔东的目光。 　　他眼眶微红，却并没有在落泪，就像刚刚看到的那朵小小的水花只是黄乔东的错觉，黄乔东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不敢再跟他对视，视线左右摇摆，却没有一个落脚之处。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用新闻当做武器，帮你讨回公道。” 　　奇载明怔怔地看着他，依然没有回答。 　　黄乔东还想说些什么，却有同事来会议室催促他去准备报道了，黄乔东看了奇载明一眼，觉得他应该不会再像那天那样冲动地想去杀人了，便应了一声。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忙完就过来找你。” 　　奇载明轻轻点了点头，姿态是从未有过的柔软和顺从。 　　黄乔东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匆匆离开了会议室，并未听到身后的奇载明轻轻出口的那一句话。 　　“好，我等你。” 　　等你手持利刃，替我讨回公道！ 　　刚刚还能忍耐住的眼泪，以为在那天早上哭过以后，这辈子也不会再轻易流出的眼泪，就这么突然地汹涌而来。 　　为了那个男人并不温柔的、充满笨拙的安慰，为了他给予的冰天雪地里的唯一暖意，为了他如此自然地说出，要替他讨回公道。 　　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心防瞬间垮塌，奇载明觉得此时的自己是那样的陌生，他贪婪地想要拥抱这暖源，想要将他留在身边，永不分离。 　　他的心中涌起无数可怕的念头，为了这让人贪恋的温暖，他甚至愿意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 　　没人会知道，在失去一切以后，在他落水几乎溺毙时，突然伸手抓住的那根浮木带给他的希望。 　　他只希望能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他，让他带他逃出深渊，离开阴冷潮湿的黑暗，走入光明。 　　010 　　奇载明一直站在会客室外的大厅里，从那里面的小屏幕上观看着今天一整晚的新闻。 　　今晚最重要的内容，便是关于宋车玉的恶意引导舆论，和她背后之人的所作所为。 　　新闻才播到一半，大厅里的电话就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不同的人打电话过来询问这件事的情况，奇载明一直保持着冷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新闻播报完毕，黄乔东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了大厅里，看到奇载明后，他脚步不停地朝他走了过来，后者看着眼前不修边幅的男人，竟忍不住自己起伏的心绪，几乎想要去拥抱他。 　　男人快走几步，停在了他的面前。 　　“还没吃饭吧？大家要去吃宵夜，你也跟着一起去吧，吃完我们一起回家。” 　　他说得太自然，过了两秒奇载明才反应过来他用的是家这个形容词。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变得脆弱了太多，大概是因为有所依靠所以变得不堪一击。 　　但他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反而为了他的话而雀跃不已，这样简单而容易满足的自己，都变得不像以前的他了。 　　奇载明抿唇笑了笑，没有拒绝。 　　YGN的众人去了常聚餐的餐厅，累了好几天的几个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奇载明会和黄乔东一起出现，但他们都很识相地什么都没说，而是伸手招呼着老板娘上酒上肉。 　　酒一上桌，那些人就开始咋呼着给每个人都满上，连奇载明的面前都被放上了一个酒杯。 　　黄乔东虎着脸瞪了倒酒的人一眼，毫不留情地将酒杯拿过去放到了旁边。 　　“瞎倒什么，他还未成年呢，怎么可以喝酒。” 　　黄乔东不悦地数落着，态度倒像是个长辈，然而年纪比他还要大上一岁的同事郑仁基看着他的样子，却毫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你才多大啊，就像个老学究一样管这管那了，我们这么大的时候，谁不偷偷喝两杯酒啊。” 　　然而对方的调笑却没有让黄乔东缓和了脸色，他只是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认真道：“你是你，他是他，载明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像你一样。” 　　“什么啊，这种事情当然不会让你知道了，是不是啊，来，载明，我们不管他，来喝一杯。” 　　郑仁基不管不顾地从旁边再拿了个酒杯，放在了奇载明的面前，后者带着礼貌的笑容，客气道：“不用了，我不喝酒。” 　　他的姿态完美，就像真的如黄乔东所言的那般乖巧听话，就像他曾经没有在学校里因为打架斗殴而进过警局一样纯良无辜。 　　如果这是他希望的，他愿意去达成。 　　不论他理想中的奇载明是什么样子，他都一定会变成那样。 　　做到这样的话，他大概，就不会被丢下了吧。 　　只要能保持如今的状态，他愿意收起浑身的刺和伤人的利爪尖牙，当做他始终是那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奇载明注意着黄乔东的表情，在听到他的拒绝后，他的眼中果然闪过一点欣慰的笑意，这让他的心情也跟着愉快了起来。 　　既然被当事人拒绝了，郑仁基也就没办法再劝了，只能叫老板娘拿了饮料来，让面前这个未成年少年饮用。 　　黄乔东也试图想要保持清醒，然而郑仁基在奇载明那里丢了的场子，自然得在他这里找回来。 　　被他这样明里暗里灌了几杯，本来就酒浅的黄乔东顿时有了些醉意。 　　他不敢多喝，连忙找了借口要提前离开。 　　“我家孩子明天一早还得上学呢，我不跟你们闹了，先回去了，明天公司见。” 　　众人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话提出异议，黄乔东就拉着奇载明赶紧溜走了。 　　只剩下满桌的人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彼此，对黄乔东到底是如何同奇载明扯上了关系的怎么也搞不清楚。 　　而带着醉意的黄乔东虽然跑得快，却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大脑一阵阵地眩晕，他不得不扶着什么东西才能站稳。 　　奇载明带着几分无奈拉住他，将他身上的重量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黄乔东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迟钝，他仿佛回到了刚刚发现奇浩尚尸体的那一夜。 　　他似乎也是喝醉了，满心的悔恨和自责，他恨不得能回到十三年前，挽回当年犯下的错。 　　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奇浩尚的脸，这让他无比的愧疚和痛苦。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盲目地跟风报道。对不起，没能早点发现您的尸体。对不起，没能阻止您的妻子和孩子跳海自尽。如果我早点去那里，早点发现，一切就不会以这样的悲剧收尾。” 　　他喃喃地道着歉，诉说着内心深处萦绕不去的遗憾，再早一点，只要再早一天，他就能阻止一切悲剧的起源，将伤害降到最低。 　　如今他拼命找寻真相，希望挖出幕后的指使者，希望罪有应得的人受到他该有的惩罚。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希望无辜身亡者的灵魂能够安歇，希望他们能够死而瞑目。 　　希望给尚且痛苦生存着的死者家属们，带来一丝慰藉和安宁。 　　然而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他其实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他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奇载明听到他的呢喃低语，心底最后一点疙瘩也尽数散去。 　　不是他曾设想过的最坏的那种蓄意隐瞒，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他刚好就在他的亲人自杀的当天，发现了他父亲的尸体。 　　这世间的一切巧合，大概都是这样的让人充满了遗憾。 　　他曾将他视为最大的敌人和对手，然后又沦陷在他的关心和所给予的温暖中。 　　如今最后的误会也被解开，他终于能再不怀一丝芥蒂地、真诚地感激他，回报他。 　　他曾怨恨上天的不公，对他如此的残忍无情，将他身边所有的温暖全部带走，只留下冰冷恶毒的世界与他作伴。 　　但现在他发现原来上天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个黄乔东，这个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却依然毫无保留地关心他的人。 　　人在失去以后，才会懂得珍惜。 　　在曾经一无所有以后，他才知道这种感情的珍贵。 　　如果可以，他愿意放弃其他的一切，只为留下这种感情。 　　他什么都可以再失去，唯独不敢想象，再度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会是怎样的凄凉和绝望。 　　奇载明看着身边醉意朦胧的黄乔东，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手，将他牢牢地贴近自己的身体，感受着他的身躯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暖。 　　011 　　黄乔东醒来以后，对头天晚上的事情记得并不太清晰，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对于奇浩尚十分的抱歉，却不记得自己在奇载明面前说了很多的话。 　　不过他也并不太在意这一点，昨晚若不是因为奇载明，他也不会回家来休息，毕竟关于MSC恶意舆论引导这样大的案子才爆出来，后续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如果在平日里，他是会睡在公司不回家的。 　　但没想到他竟然不小心喝的有点多了，并任由奇载明将他带回了家。 　　他看了眼电话，果然已经有好多个同事打来的未接来电和发来的消息，都是催促他赶紧回YGN的。 　　黄乔东匆匆洗漱了一下，正准备饿着肚子赶紧去公司，却看见奇载明已经将早餐装在袋子里递到了他面前。 　　“我做的三明治，拿着路上吃吧。” 　　奇载明的脸上带着十分灿烂自然的笑容，黄乔东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的他，蓦地看到，不由得一怔。 　　他不自然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最终并没有成功回应他一个笑容。 　　“谢谢，我先走了。” 　　黄乔东有些不自在地接过袋子，匆匆地换上鞋出了门。 　　刚走了两步，就又被奇载明轻声叫住。 　　“晚上会回来吃饭吗？” 　　他的问话太生活太居家，黄乔东甚至有种此时在问着他的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暂住的未成年少年。 　　“不会，这几天可能都不会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了，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来YGN找我。” 　　被人这样关心了，黄乔东也实在没办法板着脸就这么走了，便从喉咙里也挤出了两句话来。 　　奇载明抿着嘴微微一笑，轻松又自然。 　　“我会的。” 　　黄乔东不自然地抬眼看了看他，对这样露骨地示好十分有些不适，他已习惯了内敛和不表露自己的情绪，却又怕被对方认为是冷漠和疏远，只能生硬地点头示意。 　　很多年前他似乎也曾有这样外向的样子，但记忆中灿烂的少年慢慢在生活中被消磨殆尽，只留下如今沧桑而麻木的自己，不知该如何表达，不知该不该表露。 　　这样纷繁的念头只在他脑海中闪过了一瞬，等到了YGN，他的大脑就完全被MSC的舆论案所填满，虽然这个案子并没有独立地在警方那里立案，但跟这个案子牵扯颇深的火灾案却因此有了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当初为了防止警局的人不作为或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将证据给警方的原因之一。 　　毕竟连MSC都牵扯在内，很难说是不是各个地方都会有幕后指使者的利益相关者。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大白天下，她能堵住一个人的嘴，难道也能堵住全天下的悠悠众口么？ 　　当一切摊在所有人的面前，难道他们还那么容易被她蒙蔽吗？ 　　效果显然是非常好的，黄乔东在接到在警局蹲点的同事传来的消息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位MSC的第二大股东朴罗莎，身后还有一个极大的集团公司，而目前已经查到那位前来自首的自称火灾事故的负责人的账上，刚好就有这个公司的大笔转账记录。 　　警方已经传唤了朴罗莎前去协助调查，并且已经查到当初出事的美泉乡废弃物处理厂火灾遗留物里，还有很多的违法油料垃圾，而引起火灾事故的原因，也很可能是因为这些东西。 　　警方将跟工厂相关的一切当事人都传唤去了警局，正在一一询问调查。 　　一切似乎都正在朝好的方向进展着，然而坐下来后，黄乔东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个人。 　　那个拿着话筒当武器，害得奇载明一家家破人亡的宋车玉，似乎被排除在了警方的视线之外。 　　她只是做了舆论的引导，黄乔东不知道她有没有被传唤，但就算如此，她跟火灾事故却还是没有半毛钱关系，除非能告她诽谤罪，或者依靠群众舆论的谴责，否则根本对她无能为力。 　　然而群众的谴责不过一时而已，她大不了改头换面，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时间一过，也不会再有几个人记得她。 　　难道就让她这样逍遥法外？黄乔东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奇载明，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可以去做这个起诉人，但再将他推到这风口浪尖，黄乔东却有些迟疑。 　　但他似乎没有权利帮他做这个决定，不管是什么样的路，都需要他自己来选择。 　　黄乔东原本是想晚上抽空回去一趟，问一问奇载明的想法，没想到他还没忙完，就被突然到来的奇载明打乱了计划。 　　“你怎么来了？” 　　跟昨天相似的问话，奇载明却没有昨天那种被冷待了的心情，他始终保持着完美的好学生微笑，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饭盒。 　　“我想你大概还没有吃饭，就顺路过来给你送点吃的。” 　　黄乔东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解，却没办法拂了他的好意。 　　“饿了的话会跟同事们一起去吃东西的，不用这么麻烦，还特意送饭过来。比起我饿肚子，你的学习更要紧，毕竟马上就要考试了。” 　　黄乔东终于忍不住还是数落了两句，他很担心奇载明到时候成绩如果不够理想，到时候会不会只能去卖苦力之类的，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黄乔东就恨不得让他赶紧回去好好念书。 　　虽然并不是说考上大学就能拥有更好的生活，但是比起没有学历的人来说，未来的社会里，大概还是有学历的人更少受到歧视也更容易生存吧。 　　他不希望奇载明的未来再有什么坎坷存在，最好是从此一帆风顺地结婚生子，生活美满幸福，才能弥补他如今受过的苦。 　　“放心吧，我没问题的。” 　　奇载明对他的担忧只是平淡地安抚了一句，他对自己的大脑相当有信心，那些考试的内容对他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东西，他这些天甚至还有时间去看些课本以外的东西。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告诉黄乔东的，毕竟他虽然才二十六七而已，但心态却像个三四十岁的老年人，总是摆出长辈的姿态来教训他。 　　但这种教训，丝毫不让他觉得不悦或者抗拒，他满心都只有欢喜，曾经只在父母口中听到过的带着别扭关心的话语曾经让他觉得困扰和厌烦的说教，如今在他人的口中再次听到，却只让他觉得温暖和幸福。 　　比起他愉快的心情，黄乔东却显得有些为难。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现在将这件事说出来，虽然此时的气氛似乎正好，但他还是记挂着这件事，没办法视而不见。 　　黄乔东先接过了饭盒，却没有打开去吃，而是眉头紧蹙地低声道：“有件事情，我想只能你自己来决定要怎么做。” 　　他的神色略显凝重，奇载明虽然面上仍带着笑，却也知道接下来的话并不会是什么轻松的家常。 　　“您说。” 　　黄乔东将他自己的思考说了出来，关于目前的进展和宋车玉未来可能面对的情景，奇载明脸上的笑容有些生硬，却始终勉力保持着，似乎像在掩饰着什么。 　　“所以要不要去起诉她，这件事的决定权都在你。” 　　奇载明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而是立刻接下了他的话头。 　　“当然要告，如果不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那我的母亲和弟弟，会死不瞑目的！” 　　奇载明神情微微有些激动，像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但他始终克制着，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明显的冲动。 　　他成长得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学得很好。 　　然而黄乔东却没有觉得欣慰，比起这样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成长的奇载明，他更希望他像同龄孩子一样叛逆和无忧无虑。 　　但黄乔东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无法挽回的，就像宋车玉已经造成了奇家人的自杀一样，奇载明的成长也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他永远不可能再像事情发生前那样快乐单纯，未来的日子，他或许要背负着这样的痛苦经历走完一生。 　　一种莫名的怜惜涌上心头，黄乔东看着奇载明，终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好，我陪你去警局。” 　　他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希望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奇载明不至于孤身一人。 　　YGN新闻报道的进展很顺利，黄乔东手头并没有在跟进的内容，他进去找组长请了会儿假，然后才出来准备带奇载明去警局。 　　然而奇载明却将饭盒递到了他手中，表情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先吃了饭再说吧，她也跑不了，我们不用着急。” 　　奇载明的态度太过奇怪，黄乔东不解地看了他好几眼，却只能看到他脸上完美勾起的嘴角，看不出丝毫他真实的想法。 　　他已经学会了伪装，而他竟然已看不透。 　　黄乔东无奈地顺从了他的提议，坐下来打开饭盒吃起了晚餐。 　　奇载明坐在他的对面，目光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原本毫无温度的眼中，慢慢染上了一点暖意。 　　012 　　去警局立案起诉的过程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然而离开警局后，黄乔东还是莫名地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奇载明站在他的身旁，仿佛不为所动般地平静。 　　黄乔东看了他两眼，有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最终说出口的，却变成了其他不相干的内容。 　　“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会跟进的，你什么都不用管，好好复习备考就行了，有需要我会叫你的。” 　　奇载明点了点头，乖巧的样子让黄乔东几乎想伸手帮他顺一顺毛，但他好歹是忍住了自己的冲动，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我先回去了，你工作，不要太辛苦。” 　　奇载明语调温柔地说着关心的语句，黄乔东觉得自己心头有些发热，他胡乱应了一声，不敢多说什么。 　　奇载明显然也没有太多的心情继续闲聊，上了公交便离开了，黄乔东看着他渐渐模糊的身影，想到关于诽谤罪的刑罚。 　　刚刚在奇载明做笔录的时候，有黄乔东认识的警员听闻他们来的目的，便随口提了这么一句，诽谤罪最高判刑是三年。 　　黄乔东不太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也知道就算不是完全准确，大概也离事实相差不远了。 　　然而这种对他人造成如此大伤害的故意行为，甚至引起了两个人的自杀身亡，当时几乎毁灭性的舆论灾难。 　　这样严重的伤害，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三年牢狱便可以抵消，甚至也许不会判刑三年，或许还会更短，或许会是缓刑这样无足轻重的刑罚，连监狱都不用去。 　　黄乔东站在原地，心情苦涩而无奈。 　　法律能给他的武器也仅止于此了，他却没有办法像宋车玉那样，抛弃一切的底线，操纵着舆论来伤害他人，哪怕她是有罪的，这罪也该由法庭来宣判。 　　在意识到法律的判罚可能会低于他们的预料后，黄乔东特意去找来一本律法相关的书籍来查阅，了解到这些事故的涉案者哪怕判刑，但对于奇载明来说，大概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安慰。 　　毕竟死者已矣，无法生还。 　　黄乔东只能希望自己能多帮助这个孤身一人的孩子，至少在他能独立生活之前，给予他力所能力的关心。 　　在认识到这些事实以后，黄乔东对这个案子的热情稍稍降温了些许，他虽然还是很积极地跟进一切进度，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一门心思地希望借此能给那些死者的家属带来多少安慰了。 　　也许他们更需要的，是真切的关心和陪伴。 　　新闻所能做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警方的调查几乎已经得到了足够信息，接下来的就是法庭上的事了，虽然YGN还会继续追踪报道，但毕竟排期都要等上几个月，YGN自然不可能一直跟着这个案子不放。 　　而总算忙完的黄乔东，虽然好歹是有了两天假期，他却有种不敢回家，无法面对家里的奇载明的复杂心情。 　　他大概对他寄予厚望，他也曾许下承诺，然而，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到。 　　身上的味道都有些酸臭了，黄乔东却还是决定先去一趟警局，他早就同每个警局的人打了招呼，一旦有十三四岁孩子的消息，就一定要通知他。 　　直到开始做这件事，黄乔东才知道，原来每年，应该说每天，有如此之多的尸体等待着人们的认领。 　　今天刚好有具孩子的尸体没人认领，那边警局通知他去看看，黄乔东一路坐车赶去，好不容易到了那边，却很快便发现并不是奇河明。 　　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黄乔东却隐约有一种，或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样乐观的念头。 　　他真诚的希望现实能像电视剧里的情节那样，跳河不死，掉崖生还。 　　如果奇河明还活着，带给奇载明的安慰，大概能超过其他的一切吧。 　　然而这只是黄乔东偶尔才会冒出的荒谬的念头，比起这个可能，奇河明的尸体被什么缠住了留在了水底，或者一路顺流而下被冲入了大海，这样的情况，大概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黄乔东从警局回来，又坐了大半天的大巴，上车的时候，还差点因为衣冠不整，浑身泛着臭味，而被人误以为是来要饭的乞丐赶下车。 　　等黄乔东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踟蹰半晌，终究还是上了楼。 　　打开门，屋子里虽然有灯光，却没有听到人声。 　　黄乔东隐约闻到饭菜的香味，快走几步，终于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了奇载明的身影。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既没有看书，也没有看电视，沙发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却像是已经凉了，没有一点热气冒出。 　　奇载明低着头将脸埋在手中，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黄乔东感觉到此时压抑的气氛，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忐忑。 　　“怎么了？” 　　奇载明慢慢抬起头来，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惊异的成熟感，尤其加上此时面无表情的样子，让黄乔东莫名的有几分心虚。 　　他原本心里就觉得有几分愧对与他，此时再看他这副表情，立刻就觉得他大概是知道了真相，所以来兴师问罪了。 　　奇载明还没来得及说话，黄乔东就老老实实地认了错。 　　“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情，我没有办到。” 　　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奇载明一怔，话梗在喉，一时竟有些茫然，难道真的被他猜中了？他让他觉得困扰了？麻烦了？ 　　“不用道歉，是我本就不该来麻烦您，抱歉这段日子以来的打扰，请容我收拾一下，今晚就会立刻离开。” 　　黄乔东满脸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奇载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竟然因为这个要离开？ 　　“你离开了要去住哪里？睡在大街吗？虽然我是可能做不到承诺的那样，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法庭的判决还没下来，万一有希望呢！何况现在是闹情绪的时候么？马上你就要升学考试了，就算要搬走也要等考上大学了再说吧！” 　　黄乔东一急，便将话摊开了说，就算奇载明迁怒于他，不想跟他共处一室，现在也不是最好的离开的时候啊，别说法庭的判决还没下来了，就算下来了不是还可以上诉么。 　　虽然那几年的刑罚只不过是很微不足道的安慰，但立法如此，除非能改变法律，否则只能默认了它的判决。 　　奇载明呆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黄乔东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还以为…… 　　“我以为，你不想要我住在这里了。” 　　他带着几分委屈，虽然尽力遮掩，但音调里还是泄露出些许。 　　“你整天胡思乱想什么？我说了让你随便住就是随便住啦，除非你想搬走，否则谁也不会赶你走。” 　　黄乔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但还是十分诚恳地做出了承诺。 　　奇载明眼睛一亮，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像被点亮了什么，突然变得明亮生动了起来。 　　尽管并没有露出明显的笑容，但却能让人看出他此时愉悦灿烂的心情。 　　013 　　“你今天去哪了？我去YGN找你，结果他们说你休假了。” 　　奇载明很想要克制住自己追问到底的冲动，但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他的一切都想要知道，不管他去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说了什么，他都那么急切地想要知道。 　　这种变态而扭曲的心理他知道不对，但没办法压抑，没办法视而不见。 　　想要了解他，想要同他更接近，只有这样，才能触摸到他的心灵，才不会有那种生疏感，才不会不停地担心着会不会被他抛弃。 　　恐惧和不安始终萦绕在奇载明的心头，这让他无时无刻地不在害怕着自己担心的一切会成为现实。 　　然而这些他无法告诉别人，尤其不敢让黄乔东知道，这样极端的，几乎压倒他理智的渴望，连他自己也觉得太过沉重和令人生厌，若是被他知道，会不会将他当成洪水猛兽般远离。 　　但也许是黄乔东的语气和承诺都太过自然，自然的让奇载明觉得自己是能够被原谅，被包容的。 　　不管他做了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仿佛都能够容忍他犯的一切过错。 　　所以他竟就这么将内心的疑问问出了口，甚至迫切的希望得到他的回答。 　　黄乔东虽然觉得奇载明的语气略微有些奇怪，但比起这个，他想到的却是奇载明之所以会认为，他不希望他继续住下去的理由，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他休假了却没有直接回家，所以才觉得自己变成了负担，觉得他不希望他继续住下去么？ 　　刚刚他误以为奇载明知道了关于判刑的事，所以将一切脱口而出，说了个干净。 　　此时既然说到这个，倒不如就这么说开了的好，免得奇载明多想，而他自己又内疚不安。 　　“我去了趟警局，那边说是有十几岁孩子的尸体无人认领，我去确认了一下是不是河明。不过我不先回家，也是有不敢面对你的原因在。” 　　黄乔东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了解到的一切关于刑罚的情况一一跟奇载明说了出来，他注意着奇载明的表情，却发现他显得十分平静，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或是早已知晓般不动声色。 　　等黄乔东说完，奇载明只是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低声道：“所以，警局的尸体并不是河明吧？” 　　“啊？” 　　黄乔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奇载明说的是他最开始提到的，关于去警局认尸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先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不是。” 　　奇载明听到他的回答，不由自主地大大地松了口气。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找到尸体的话，会不会他还活着，河明他会水，说不定会游到什么地方获救了呢。” 　　他充满了憧憬地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期许，如果他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哪怕这希望再渺茫，在找到河明的尸体前，他都可以带着这样的期待幻想着。 　　黄乔东虽然也有这样的念头，但理智却知道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想法罢了，并不敢真的存有多少的希翼，但看到奇载明此时的表情，他又不忍心戳破这一点。 　　“很有可能呢，看到我们的寻人启事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找你呢。” 　　黄乔东安慰着，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转开了话题，明明他之前说话的重点难道不是刑罚的问题么？ 　　在听到黄乔东的话后，奇载明轻轻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像是真的见到了河明回来找他的那一天。 　　然而这种美好的幻想只持续的一瞬间，他的理智回炉，刚刚黄乔东的一字一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努力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的办法失效的太快，关于河明还活着的美好念头只坚持了一分钟不到便消散了。 　　他的心被怨恨吞噬着，要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不像之前那样的冲动。 　　他知道黄乔东不希望自己做出什么傻事，但在听到那些人在做了那样的事后，在几乎逼死了他的家人，甚至若不是黄乔东阴差阳错发现了父亲的尸体，他们一家将会背负着这样的罪名一辈子的情况下。 　　他们将要面对的惩罚，不过是那样的轻描淡写、无足轻重。 　　他怎么能接受？他怎么能接受！ 　　内心的愤怒和痛苦让他要咬紧牙关，才能克制住不让自己浑身颤抖，不让他的绝望和忿恨泄露的那样明显。 　　“所以，”奇载明艰难地开了口，努力做出从容不迫的样子，连语气里也没敢带上太过明显的情绪，只是仿若玩笑般说着：“如果我说我真希望他们能以命换命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分了？” 　　黄乔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一对上奇载明通红的双眼，便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是那样的悲痛和不平，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他的眼神已经泄露了一切。 　　然而黄乔东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什么样的义正言辞，刚正不阿，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有些无力和可笑。 　　他只能抬手，轻轻捂住了奇载明的双眼。 　　“我不会，我也恨不得这世上真的有上帝，真的有如来佛祖，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忍不住也闭上了眼，试图遏制住眼眶中慢慢聚集的水汽。 　　“可是，大部分时候，这些东西都不存在。如果你想要他们生不如死，以命偿还，就要以身犯险，坠身黑暗。” 　　“载明啊，我知道你恨，知道你觉得他们该死，可是他们不值得，不值得你用自己的未来去换，你的未来有那么多种可能，我不希望有任何一种是在监狱里度过。” 　　奇载明没有说话，他的喉间发出绝望的□□声，痛苦的哀嚎几乎让人为之落泪，比起他刚刚得知母亲和弟弟跳海自杀时还要悲痛万分。 　　那时的心情是悲痛和无助，是像只被困住的小兽，茫然而无措。 　　但如今却是知道复仇无望，那些人犯下的罪，竟没有办法让他们偿还，除了放弃自己，放手一搏。 　　如若他一无所有，如果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关心和温暖，如果这世间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那他无所畏惧，无所不敢为，哪怕鲜血染红双手，哪怕从此身负荆棘，哪怕坠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也想要复仇，他也想要手刃仇人，然而，他舍不得。 　　舍不得这只遮住他双眼的手，舍不得眼前这个男人所带给他的安慰，舍不得被他不经意擒住的，他身上的软肋。 　　对不起，河明。 　　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爸爸。 　　他没有办法斩断内心的牵绊和软弱，他不敢去想象在监狱里没有黄乔东的生活，他贪婪地眷恋着这凡尘的一切，无法毫无顾忌地前去复仇。 　　或许有一天，当黄乔东不再给予，当他决定离开他，抛下他的那一天，或许，他将会拥有放弃自己的决心。 　　而如今，就让他偷偷留恋这仿若是偷来的时光吧。 　　他只希望，被抛弃的那一天，能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 　　014 　　奇载明并没有对黄乔东的劝解给予任何正面的答复，但那晚哭过之后，他的状态看起来似乎变得好了些。 　　经过了那一次深入的交流，日子像是总算进入的平静的阶段。 　　而关于火灾事故的报道，也因为有新的新闻出现，而渐渐被人们所淡忘。 　　就放佛这件事情从未发生，从未有人因此而丧生，从未有人因为他们的指责和偏见而自杀。 　　一切都烟消云散般寻不见踪迹，然而事实上，这却只是将打碎的玻璃杯修补好，看似可以正常使用了，但缝隙还在那里，根本不可能回到从前。 　　心头的伤疤也还在那里，不去触碰，却也无法痊愈。 　　黄乔东尽自己所能，希望能让奇载明能过上跟以前一样正常的生活，但毕竟他作为记者的生活都是不规律的，自然也不可能有所谓的“正常”生活了。 　　好在奇载明的适应能力也很强，自理能力也完全无碍，黄乔东只需要交足家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反倒比以前还省心很多。 　　至少偶尔回家的时候都会有饭菜可以吃，总是乱糟糟的家里也有人会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黄乔东甚至偶尔会有，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的念头。 　　但这种想法不过一瞬，他虽然上辈子就没有结婚，也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但奇载明的话，大概成年以后就会交女朋友，说不定大学毕业就会结婚呢。 　　到时候他还是得孤家寡人地过日子，跟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承诺过在找到奇河明之前不会有结婚的打算，而找到奇河明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所以黄乔东已经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 　　当然，假如有一天奇载明放下了的话，他说不定也会试着忘掉自己许下的那个承诺啦，大概，老天也没时间在意他这点小誓言吧。 　　每天的生活十分忙碌，黄乔东自觉自己重生回来能挽回的不止奇家这一件事，虽然这是他人生中最遗憾的过往，但也还有次遗憾和次次遗憾的事。 　　十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发生过的很多事都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中了，但也有少数几件是还记得的，甚至有些是当年并不知晓，却在后来得知的惨剧。 　　在暂时解决了奇载明的事以后，他才终于有精力来整理自己的记忆，关于那些骇人听闻的惨案，让人不可置信的黑暗事件。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能为之尽绵薄之力，哪怕能改变一点点，能让那些人得到一个稍微好些的未来，大概也是值得的。 　　脑子里还记得的那些震惊全国的案件还有很多，有些是他跟踪报道的，有些是他的同事报道过的，毕竟的作为全国最大的新闻电视台，虽然MSC在未来似乎有靠歪门邪道崛起的趋势，但至少在如今，YGN还是最大的电视台。 　　这些年来各个地区发生的重大新闻事故，YGN必然有过报道，而黄乔东光是将自己记得的写下来，就已经用掉了几张纸。 　　但很多事他也只记得大概的位置和时间，并不知道具体发生的时点。 　　而有的事情他可以提前去阻止其发生，有的事他可以揭发其黑暗的内情，但还有的，他也是无能为力。 　　黄乔东看着满满的几页纸，突然有了一种急迫感，他仿佛被附上了一种使命，必须要拼上性命去完成。 　　但目前YGN对他的人事安排，却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必须要能自由地去取材，做一个自由记者似乎更能达成所愿。 　　可矛盾的是，若是没有YGN这样的平台，仅凭他一己之力，根本不能撼动那些繁复交错的地下势力，根本无法揭露那些阴暗肮脏的□□交易。 　　如何说服YGN的上司，给他足够的自由，让他能自己决定取材，而不是蹲守在警局，这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黄乔东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去试试，有些事情，如果他不去做，很可能会后悔一生。 　　黄乔东打了两天的腹稿，才终于去找到了自己的直属上司，李荣卓。 　　在听到黄乔东的话后，后者沉吟了半晌，最后略显迟疑地开口道：“你的信息源从哪里来？你确定这样能得到有用的新闻？” 　　“信息的来源我希望保密，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确定。” 　　黄乔东回答的很笃定，这让李荣卓有些犹豫。 　　“我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也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权限了，如果这一个月里，你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新闻，那你必须回来继续老实地去警局蹲点，如果你能做到，那未来我不会限制你的外勤，你甚至可以一直出外勤，只要能回馈足够的新闻量。” 　　黄乔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获得同意，顿时有些意外，他忍不住勾起了一点笑意，仿佛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难题。 　　“太好了，谢谢您。” 　　“别高兴的太早，新闻可不是那么好挖掘的，如果那些新闻都躺在那里等你去采访，那价值也不会有多高了。” 　　黄乔东听着他的话，虽然没有回答，但心里也认同了他的说法。 　　事实上，真正的困难还在后面，如何去得到那些目前还处于被隐瞒状态的信息，才是他需要去担心的。 　　如果仅凭一己之力躲过那些错综复杂的地下势力，不命丧黄泉，也是他要考虑的重点。 　　但既然得到了应许，黄乔东就立刻回家去收拾行李了。 　　奇载明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要带着行李去警局住上几天，还以为这次也是这样，然而黄乔东收拾完东西后，却一脸慎重地走到他面前，表情严肃地说了自己要出差的事。 　　“出差？你为什么要出差？” 　　奇载明满脸的不解，他已经习惯了黄乔东偶尔外出的模式，但一想到他会长时间的出差在外，却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要去追查一些特别的新闻，也不知道会在那边耗多久，家用我就先给你一个月的，如果一个月后我还没有回来，到时候你再给我打电话。” 　　黄乔东避重就轻地说着，并没有将自己会面临的危险如实告知。 　　但奇载明敏感又聪明，仅从他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事情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什么新闻需要你在那边待那么久？是YGN派你去的么？你一个人？还是有别的同事？” 　　他追根究底地询问着，对黄乔东长时间的离去有着极度的不安，然而他的问话黄乔东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是如实告知，可能他会很担心，黄乔东并不希望他太过担心自己，毕竟还有一个月就要升学考试了，若是他因为这个而分心就不好了。 　　“放心吧，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 　　他带过了这个话题，而奇载明很轻易就能发现他不愿意谈起这件事的内情，他隐瞒了什么东西不希望他知道。 　　这个认知让奇载明十分的不安，然而他小心藏好了自己的心情，装作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第二天一大早，黄乔东就带着行李离开了。 　　奇载明静静地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再回头看了看升学考试的倒计时，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黄乔东如他所说的，几乎是每天都会打电话给他报平安，但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却一点儿也没让他知道。 　　离考试还有十天的时候，黄乔东突然没有再打电话回来，而他打过去的电话也被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奇载明心急如焚地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跑去了YGN，他不知道自己该找谁，只能站在门口傻等，总算见到了那天晚上一起吃饭的一个人，便冲上去拉住了对方。 　　“他，黄乔东现在在哪？” 　　“恩？”突然被拉住的人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两秒才认出他来，再听到他的问题，略显不解地低声道：“他不是去出外勤了么？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儿？” 　　“他昨天没有打电话回来，他的手机也打不通，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事了，你知不知道还有谁能联系上他？” 　　奇载明尽量按捺住自己的焦急，努力想要让自己的理智站在上风，更清晰的表述事情的重点。 　　“恩？不会吧？我打给他试试。” 　　对方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不紧不慢地拿出电话，拨通了黄乔东的号码。 　　奇载明握紧双拳，恨不得能抢过他的手机自己去做，但他还是忍耐住自己的冲动，等着对方听到了电话那边的不在服务区的回答。 　　显然，对方也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他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是老大直接外派的，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这样吧，我带你去找老大问问。” 　　万幸他并没有完全不当回事，而是皱着眉头带奇载明进了YGN。 　　李荣卓看到奇载明，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他跟黄乔东保持着并不算频繁的联系，而在此之前他就知道黄乔东跟奇载明住在一起的事情。 　　此时黄乔东人不在这里，奇载明突然出现的理由，很明显不太可能是什么好事。 　　果然，等听到奇载明的话以后，李荣卓顿时觉得，一定是出事了。 　　015 　　黄乔东只身上路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以及必备的资料证明。 　　他同李荣卓的说辞是有线人为他提供了信息，但并没有任何足以证明的证据，他必须亲自去采集。 　　李荣卓并没有深究他这段破绽百出的说辞，而是给他开了他所需要的证明，以备他外出办事的能证实自己YGN记者的身份。 　　黄乔东已经准备了自己认为能准备以及应该准备的一切，然而到了目的地，他才发现，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这所仿佛铜墙铁壁般的学校，他要如何才能打开一条缝隙，获得他最需要的证据呢？ 　　黄乔东排在第一位的，也是他最先想起的案件，这件事他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因为曾经引起了韩国全国上下的轰动，然而也是极为遗憾的一个案子。 　　电影《熔炉》的原型事件，比电影更悲惨的现实。 　　黄乔东当年是报道的一员，对这个案子的了解比外面不知情的人大概要多上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罢了。 　　他记得当年的事件起因，是一位律师从在聋哑学校当教师的朋友那里，得知了学校里对年幼聋哑孩子的性暴力，刚准备替那些孩子维权时，那位朋友就因为对方势力庞大而被杀害。 　　起诉失败，受害者之一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而同犯罪者之一卧轨自杀。 　　而律师在维权过程中因为癌症失去了生命，最后是他遇到的一个医生同伴继续坚持，却也在走投无路之下希望以自杀换取社会的关注，并留下了几万字的遗书，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这件事后来被改编成小说，又被改编成电影。 　　这才有了熔炉的上映，也才有了后来举国上下的一片哗然。 　　然而那些犯罪者，主犯之一校长因为癌症，在被判刑之前就已经死亡，剩下的相关人员也只被判刑十一二年。 　　这样惨烈的结局，让黄乔东刻骨铭心，呼吁修改法律的人员中，也有他的身影，然而那些已经死去的维权者，却没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他只希望，他能对他们有些许帮助，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至少他不会在十几年后后悔从没做过什么。 　　黄乔东为自己准备的身份是前来了解聋哑学校的YGN记者，这个身份并不算保险，但好在偶尔也是有这样的人出现，黄乔东仔细查过资料后，确定这所学校近期得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奖后，才为自己定下了这样的身份。 　　除了YGN的门槛高了点，其他一切都很完美，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对门卫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后，他就被客气地请进了校长室。 　　黄乔东静静地环视了一圈这间校长室，跟电影里出现的不同，校长室看起来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阴森抑郁的感觉，就像一间十分普通的办公室。 　　当然，电影通过声光效果，还有作者的艺术加工，自然会跟真实情况有一些差距。 　　黄乔东现在的问题是，如今才2000年，通过他的了解，维权事件还没有发生，那位在学校任职的老师也还没有身亡。 　　然而黄乔东对那位很早就为此事献身的老师的情况一无所知，当年大概是见到过名字的，但是并没有见过照片，而名字，只看过一次的他实在能难回忆起到底是由哪几个字组成。 　　而他记得很清楚的那位医生还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来，那位最开始维权的律师，他也只记得长相，而不记得名字。 　　无可奈何之下，黄乔东只能选择从学校入手，以他YGN记者的身份，如果那位老师和律师已经有打算，或者未来有打算要行动的话，说不定会主动联系他的呢？ 　　这也是他为什么丝毫不想找其他电视台开个假证明，不让校长一群人起疑的原因。 　　哪怕是为了万分之一的希望，在他不能直接得到证据的情况下，至少能留下一点火种，让那些维权者知道还有他可以求助。 　　抱着这种几乎算得上是试试看的心态来到这里，直到坐到了校长室里，黄乔东的心情还是没能平复下来。 　　腹稿已经打过了无数次，但真正见到那位笑容满面的校长时，他还是忍不住紧了紧双拳。 　　感谢他多年来不习惯表露情绪的面瘫脸，才能让对方不能那么轻易地看出他的想法。 　　黄乔东客气地寒暄完毕，提出了想先了解一下学校的情况，才能决定是否让摄像前来一起采访，他只是一个打前站的小喽啰，具体有没有新闻价值还需要总部那边确定。 　　大概是他如今却是看起来年轻又青涩，校长并没有怀疑他的样子，十分爽快地同意带他在学校里逛逛，替他介绍一下师资和学生的情况。 　　黄乔东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目光却一直在搜寻着可疑的情况。 　　然而这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得多，他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情况，一切显得那样平常，普通的就像任何一所学校一样，除了学生是聋哑的孩子，校园里比其他地方要安静一些以外，他没有看出一点儿奇怪的地方。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普通的记者，确实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地方发现异常。 　　他毕竟不是刑警，不过凭借一点先知，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待这所学校，这所将会一直续存到2012年的学校，掩藏着那样多的罪恶和无辜的生命，黄乔东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办法直视那些孩子纯真的笑脸。 　　他跟一路上遇到的所有老师都打了招呼，借口了解两句而有所交流，还特意非常客气地留下了名片。 　　不管身边的校长看他的眼神再奇怪，黄乔东还是像没发现一样，恭敬又诚恳地一一发放名片，他希望自己装的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能更像一点，才不会让这些人起疑。 　　然而后来不知道校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草草地结束了他的行程，并客气地送他离开了学校，绝口没再提采访的事。 　　黄乔东警觉对方大概有些起疑，于是老实地待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行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当地，上了回首尔的车。 　　他特意去首尔晃了一圈，并没有回家，而是又转了个弯低调地回去了光州。 　　他会在这里待上几天，学校那边的网已经撒下，却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他能想到的第二个办法，就是一一拜访当地的律所，看能不能找到他曾见过照片的那位律师。 　　他孜孜不倦地去了一家又一家的律所，几乎拜访完了本地所有的律所，也在光州住了好几天了，就在他准备暂时放下这个案子，先去另一个地方看看时，他等候多时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 　　016 　　一开始接到电话的时候，黄乔东尚且存了两分随意的心情，电话那个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黄乔东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跟这个声音的主人交谈过，也不知道他的身份，直到他自称是那所学校的一个老师。 　　他的第六感不断地告诉他，就是这个人，这个电话就是他等的那个电话。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么？” 　　虽然心情已经十分激动了，但黄乔东还是尽量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用勉强平稳的声音询问着。 　　他不能表现得知晓一切，否则对方说不定会怀疑他的身份而不信任他。 　　“您好，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电话里说可能不太方便，不知道能不能同您当面详谈？” 　　这位自称是申承昊的男人并没有说什么废话，而是直接发出了面谈的邀请，黄乔东沉吟了一下，未免对方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那位校长派来试探他的人，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撒个谎。 　　“我已经回了首尔了，不过如果您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当面谈的话，明天我刚好休假，我也可以过来一趟。”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申承昊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黄乔东的紧张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他的反应，并不像是来试探他的。 　　果然，对方立刻给了他一个见面的地址和时间，黄乔东看着手中的纸条，既紧张又期待地熬过了这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收拾好吃完了早饭，匆匆赶去了那个相约见面的公园。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约在公园，但黄乔东到了以后就隐约猜到了一点。 　　这个地方影影绰绰的树木遮挡着，几乎一转身就能藏身，若是他有什么不对，对方也能凭借地理优势很快地隐藏起来逃走。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对方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有这样的安排，那么想必对方的身份也确实如他所料般，就是那位身故的举报者。 　　黄乔东满怀期待，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来来往往不少的人流，好歹是有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看起来很普通，黄乔东凭借多年记者的好记性，能确定自己并没有在那所学校里跟他见过，也没有给他发过名片。 　　尽管起了疑，但黄乔东还是一脸平静地开了口：“您就是申承昊先生吧？” 　　申承昊打量了他几眼，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您大老远约我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呢？” 　　黄乔东耐着性子一点点询问着，并没有贸然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申承昊再次看了看他，像是在判断他是否值得信任。 　　但显然，光从他的脸上并不能看出什么来，所以申承昊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我能先问您一下，您大老远从首尔来光州，到我们学校，到底是想采访什么呢？” 　　黄乔东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几眼，最终半真半假地打起了太极：“我接到一个匿名举报，有点怀疑事情的真假，所以特地来了一趟，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所以就回了首尔。” 　　听到匿名举报几个字的时候，申承昊的眼睛一亮，身体朝他的方向半倾，似乎想听到更多听得更仔细的样子。 　　他的表情不像是想找到那个人弄死他，也不是心虚害怕，更像是终于找到了组织和同伴一样的激动。 　　黄乔东心定了些，却还是有些未解的疑惑，但他并没有立刻问出口，而是选择了暂且按住不提。 　　“他举报了什么？”申承昊有些冲动地追问着，然后好像立刻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清了清嗓子，掩饰道：“我的意思是，他举报的事情，可能跟我想跟你说的是同一件事，不如这样，我们分别写下来，然后同时给对方看。” 　　他的提议依旧谨慎，刚刚的追问似乎是他唯一的失态，并且他恢复得很快。 　　黄乔东同意了他的提议，接过他带来的纸笔，在纸上写下了【校长等人对学生性犯罪】几个字。 　　申承昊将自己写的纸条递给了黄乔东，后者也同样这样做了。 　　两人同时打开纸条，然后终于都放了心，他们所写的，是同一件事。 　　在得到了申承昊的信任后，黄乔东也知道了对方并没有收到他的名片却联系了他的原因。 　　“我那天只远远看到了校长带着你在学校参观，后来听其他老师说起你，说是从首尔来的YGN的记者，并从他们手里拿到了名片。我等了几天，你也没有再出现，我估计你应该不是跟校长一伙的，所以决定试着联系一下你。” 　　听到他的答复，黄乔东也能理解他对他的防备了。 　　毕竟他出现了学校里时，是跟校长在一起，难免会被对方怀疑立场。 　　如今误解一旦解开，黄乔东立刻迫不及待地追问他目前手上有什么证据。 　　这件事他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不想拖延，因为他不知道时间多一天，那些孩子会不会多受一天的折磨，只有尽早将那些魔鬼关进监狱，他才能安下心来。 　　然而申承昊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眼神带着些许无奈。 　　“我一直试图找些证据，但是都只有一些无足轻重的证据，并不能真正指证他们，除了那些孩子可以作为人证以外，我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 　　黄乔东微一沉吟，很快做了决定。 　　“仅凭孩子的证词他们很容易就能脱罪，我希望你能在这件事爆出来之前就能找到证据，否则等我们打草惊蛇了，他们会很快消灭掉所有的证据，到时候再想举证就很难了。” 　　黄乔东毕竟知道上辈子的事情经过和结果，除非再次等到十几年后，测谎仪和警方的鉴证能力更强大的时候，再将这些犯人绳之以法，否则若想现在就让他们住进监狱，非得有其他有力物证才行。 　　“如果有录像、照片、音频之类的证据会好得多，否则的话，只能考虑用舆论的压力了。” 　　虽然是迫不得已，但黄乔东还是不想选择最后这条路，舆论这种东西就像是个双刃剑，一不留神，不仅会刺伤对方，也会伤到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没有权力去操纵舆论，尽管他有那个能力。 　　他不希望自己变成宋车玉那样的人，不忠于事实的话，未来他会陷入这种境地中无法自拔。 　　对这件事来说，他能确定事实的真相，但未来呢？他不敢确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若是他也被蒙蔽了呢？若是他习惯于用舆论的力量，就会离真相越来越远，最终一定会犯下弥天大错。 　　申承昊听到他的话，握了握拳头，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校长有一间非常私密的储藏室，我一直怀疑里面有什么，如果你不怕的话，我们可以趁晚上一起去一趟。” 　　黄乔东几乎没有多做考虑，立刻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这样做很冒险，但时间紧迫，他希望能早日揭发此事，哪怕再冒险也值得一试。 　　然而黄乔东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当他背着足以作为有力证据的照片和录像带躲在草丛里，屏住呼吸，希望那几个拿着电筒扫来扫去的人，不要发现他的存在的时候，他的心里虽然没有懊悔，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独身一人的奇载明。 　　如果他在这里死掉了，或许会回到十几年后，或许就此烟消云散。 　　若是申承昊能带着证据逃走，那他重生这一遭，也算是值了。 　　就算，就算他们都不幸身亡，至少他为此努力过了，能为了正义献身，他也值了。 　　017 　　黄乔东一直认为自己很幸运，但这一次，幸运的女神并没有眷顾于他。 　　当他被那群人拉扯着离开藏身之处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看到自己的尸体被路人发现的情景了。 　　如果这些人拿走他的身份证明的话，不知道他的尸体还会不会有人来认领。 　　黄乔东没想到自己此时此刻还有心情去考虑自己成为无名尸的样子，大概是去了太多次警局，见到了太多的无人认领的尸体，想到自己将会落到那样的境地，竟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毕竟死后连姓名都被抹去这种事，再怎么心胸开阔的人也难免有几分怅然。 　　但很快，黄乔东就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因为只抓到了黄乔东一个人，为了能找到那个他们并没有看清长相的黄乔东的同伙，他们开始用尽各种手段逼问他。 　　黄乔东曾经在电视里，或者小说里见到过的，以为离自己很遥远的那些折磨，被一一使用在了他的身上。 　　比起彻底的死亡来说，濒死的体验更让人觉得绝望。 　　黄乔东之所以能挺住不去自杀，也是因为申承昊的顺利逃走。 　　他相信这个不过一面之缘的男人，相信他会带人回来救他。 　　如果有生存的希望，那么一切痛苦都是可以忍受的。 　　黄乔东比自己以为的要能挺得多，他曾想过自己若是遇上这些酷刑，大概撑不过一个小时就得招了，但没想到他撑过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到了后来，他几乎已经不能组织清晰的理智了，因为水刑而浑身都湿透了，他被那些人丢在地板上，似乎终于熬到了中场休息。 　　他难得聚集了思绪，苦中作乐地想了这么片刻，便又被轮换的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场几乎无尽的折磨让他最后连喘息的力气都丧失了，他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 　　反正说不说都不过是个死罢了，他只觉得死得无愧于心也挺好。 　　申承昊始终没有被抓到，黄乔东一边忍着身体的痛苦，一边终于放下心来。 　　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想必已经很久了，那些人已经轮换过了一轮，已经吃过了四顿饭，凭借这个，黄乔东感觉时间至少已经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了。 　　超过了一天还没有找到的话，那么申承昊应该已经安全了，那么那些证据，应该也安全了。 　　黄乔东默默地想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麻木，体温越来越低，他开始觉得寒冷。 　　死亡大概已经离他不太遥远了，只是不知道会在何时到来，他闭上眼睛，尽力想要保存体力，想要熬过这股冷意，想要凭借内心尚且未曾熄灭的火焰，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彻底变得冰冷。 　　他还想要活下去，对生的渴望超出了一切。 　　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去做，还有很多的黑暗还等待揭发，还有太多的事实需要去探索。 　　还有，还有答应了奇载明的事情，还没有做到。 　　他不想要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仿佛从没有人关心和在意，仿若死后也不会引起一点波澜和起伏。 　　他想要活着，想要努力地活下去！ 　　奇载明希望从李荣卓口中得到黄乔东的消息，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对方也只是焦灼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从确定了黄乔东的电话无法接通以后，他就陷入了这种状态，甚至都没有对奇载明说出一句有用的话。 　　奇载明看着他在屋里踱步，终于按捺不住地冲上去，将他按在原地不得动弹。 　　“他到底去了哪里？去采访什么事情了？不是你派他去的么？你为什么不说话？” 　　一种熟悉的恐惧感涌上他的心头，这种情绪太熟悉，又太让他惶恐，他不敢去想，如果黄乔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应该怎么办？ 　　他无力去担心自己的选择，他的满心都想着黄乔东的安危。 　　他如今到底身在何处，是不是还在等人救援？又或者已经身亡？ 　　李荣卓没想到奇载明的反应如此激烈，他正在努力回忆黄乔东那天跟他谈话的全部内容，希望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能确认黄乔东可能的所在之地。 　　然而他思考良久，却记得黄乔东并没有给他任何确实的信息，连地名和可能的事件都没有。 　　他能给黄乔东一个月的时间，倒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竟这么轻易就放他独自去了。 　　若是黄乔东真的出事，他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让他留在首尔蹲守警局就好了，何必要他去以身犯险，他还那么年轻。 　　“你冷静点，我也很担心他，但是你别慌，说不定他只是手机坏了，而不是出事了。”李荣卓努力给了一个看似可能的选项，但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此时，他只想先让奇载明冷静下来。 　　“不可能，他每天都会跟我通话，就算手机坏了，难道不会打过来告诉我一声吗？你不担心他就算了，我自己去报警。” 　　奇载明气冲冲地转身，推开门就要走，他没走出门口，就看到刚刚带他进来的那个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乔东真的出事了！” 　　不等李荣卓反应过来，奇载明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神情焦急地问道：“你从哪知道的？出了什么事？” 　　那人也没管奇载明不恭敬的态度，只匆匆地把事情说了出来：“我在YGN门口遇到一个自称申承昊的男人，他说乔东跟他一起逃走的时候，本来约定好了见面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到了，他知道出事了，就立刻来YGN找人帮忙了。” 　　他说的模糊，显然也是一听到出事了就立刻跑来汇报了，李荣卓一刻也不停，立刻让他带路去找那个人，奇载明忙地跟在两人身后。 　　申承昊逃出来后，立刻去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公园，他们约好了分开逃走，在这里汇合。 　　然而他等了一夜，也没有见到黄乔东的身影，申承昊估计黄乔东一定是出事了，他不敢在光州报警，因为他不相信这里的警察。 　　天还没亮，他就坐上了去首尔的车，几乎是一路飞奔到了YGN。 　　他不知道该找谁，找首尔的警察或许值得相信，但对方未必相信他的话，甚至可能不在意他的焦急。 　　他唯一能想到可能有所帮助的地方，就是YGN。 　　黄乔东既然是YGN的记者，那么他们一定会关心他的情况的。 　　他赶到YGN的大楼前，抓住一个人就问对方认不认识黄乔东，在被带进YGN的大楼后，他依然有些没能回过神来。 　　怀中的背包里装着他们昨晚得到的证据，他却不敢轻易交给任何人。 　　他记得黄乔东在分开时曾提到过如果他出事了，希望他将自己的□□交给一个叫奇载明的人，想到这一点，他立刻询问这里是否有一个叫奇载明的人。 　　旁边招待他的人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出去，看到门口走过来的几个人，便指着跟在李荣卓身后的少年开口道：“他就是奇载明。” 　　申承昊没想到他是这样年轻的一个孩子，奇载明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想要找自己，顿时有些愣住了。 　　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一定是黄乔东说了什么，那这个人，必然就是那个知道黄乔东情况的人了。 　　“他在哪？” 　　听到他的问话，申承昊顿时觉得他是可信之人，他将事情简单地叙述了一下，重点在于。 　　“他一定是被那些人抓住了，我们要立刻带人去救他，否则，不知道他会不会……” 　　他最后的话语隐在了唇间，奇载明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018 　　联系警方，立案，赶到光州，逮捕学校的校长等一干涉案人员。 　　奇载明恨不得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他们才能早点找到黄乔东，将他顺利救出。 　　如果他就在他们行动的中途被人杀害了怎么办？如果等他们赶到现场，只看见他早已冰冷的尸体怎么办？ 　　这种恐惧紧紧地摄住他的心神，让他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理智去思考其他。 　　校长等人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被人抓了，虽然他们跟当地警方有些关系，但这些关系在面对首尔的警方时就有些不够看了。 　　加上有YGN的记者端着□□大炮跟在现场，他们甚至怕影响力不够，还叫来的首尔所有叫得上名字的电视台的记者，就算这些人私下再有任何的交易，也不敢就这样摆在镜头之下。 　　秉公办理的效率相当惊人，在威逼利诱之下，心理防线最低的一个人终于松了口，告诉了他们黄乔东被带去关起来的那个位置。 　　奇载明跟在援救的人员身边，恨不得身上能长出一对翅膀，能让他立刻赶到黄乔东的身边。 　　他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却只能干看着警察端着武器冲了进去，却怕里面的人有武器或者反抗，而将他拦在了外面。 　　奇载明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希望自己是一个警察，若是如此，他就能走在最前方，冲在第一位。 　　能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情况。 　　这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熬，他眼看着他们冲进去，却只能站在门外跺脚，而连大门也不被准入。 　　这无比漫长的两分钟终于过去，里面冲出来了一个人，是刚刚进去的警察之一，他一招手，让一旁跟来待命的救护人员赶紧进去。 　　奇载明心一松，赶紧跟着冲了进去，然而当他真正看到躺在里面毫无知觉、浑身血迹斑斑、惨不忍睹的黄乔东时，却又觉得心紧了起来。 　　他看起来太过狼狈，他甚至不敢相信那个躺在那里生死不知的人是不是真的还有生机。 　　奇载明冲上前，想去触碰他的身体，却又怕给他带来二次的伤害，护士和医生看也没看他，径直将他挤开，替黄乔东做起了急救。 　　奇载明怔愣无助地跪倒在一旁，神情慌乱地看着他们不断地忙碌着，黄乔东却像是已经失去了灵魂般，没有一丁点儿的反应。 　　那种专注关怀的目光是不是再也不会注视他了？那双温暖的手是不是再也不会拥抱他了？他会不会再也无法醒来，从此一睡不醒，就像他已经埋在地底的父母一样？ 　　奇载明几乎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黄乔东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他麻木而机械地跟上去，没有人阻止他，记者们虽然不断地拍摄着，却都一片静默。 　　没有人挡住他，他们都认识黄乔东，自然也认识奇载明。 　　尽管不知道两人是如何扯上关系的，但黄乔东的惨状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触让他们没有办法像面对其他新闻一样一涌上前，不顾一切地只想拿到头条。 　　他们保持着难得的秩序，目送两人上了救护车。 　　奇载明一路安静地坐在一旁，只有握紧的双拳暴露了他的不安。 　　他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心率监测仪，生怕一个眨眼，那跳动的线条就变成了一条直线。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随着那线条，不断地起起伏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直到黄乔东被送进了手术室，他还依然能感觉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这种心跳伴随了他一整夜。 　　直到黄乔东被推出手术室，听到医生说出：“手术顺利，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那一刹那，奇载明才终于感觉到了身边的一切恢复了正常，原本只能看到手术室亮起的灯的眼睛，终于也看到了同样跟他一起等在手术室外的其他人，李荣卓和黄乔东在YGN的同事们，他曾见过的和没见过的。 　　黄乔东很快被人推了出来。 　　他身上的血迹污渍都被清理了不少，看起来没有之前那样的狼狈，然而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这样孱弱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心痛。 　　他从未见过黄乔东这般模样，他恨不得自己能代为受之，只要他能快点好起来，要他付出什么都可以。 　　尽管李荣卓等人都觉得他马上要考试了，何况黄乔东已经脱离危险了，便让他赶紧先回首尔，但奇载明却一声不吭地守在病床前，打定主意要等他醒来。 　　众人无奈之下，也只能默认他的留守。 　　对光州聋哑学校性犯罪事件的报道已经在当晚上了首尔的新闻头条，几乎首尔全部的新闻媒体都报道了这件事，引发的震动可想而知。 　　社会激荡，首尔的高层下令立刻跟进调查这件事，而黄乔东也被作为深入虎穴的英雄，上了各大电视的新闻，虽然隐去了姓名，也给长相打了马赛克，但他因此几乎身亡，如今还昏迷在医院这件事却被众人所知。 　　很多人自发地为他祈福，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而关于案件的调查进展也十分顺利，在上层不遗余力的推动下，下面的一切关系手段都无法可施。 　　民众关注度空前之高的情况下，涉案人员被一一带进了看守所，而他们那晚所得到的证据，成为了控告的重要物证。 　　作为受害人的几人也勇敢地站出来作证，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然而黄乔东却依然没有醒来。 　　奇载明一直守在他的床前，已经两天了，他却像不知疲倦般，一直没有休息。 　　除非看到他睁开双眼，安然无恙，否则他无法安心地睡下，一闭上眼，就看见他满身狼狈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仿佛身体已经僵硬，再也不会醒来。 　　奇载明觉得每一分一秒都那么的煎熬，他希望黄乔东下一秒就能醒来，却怎么也不见他睁眼。 　　他整整昏迷了三天，奇载明就在他的床边守了三天，就在李荣卓准备将奇载明打晕了丢去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黄乔东终于动了动手指，慢慢睁开了眼。 　　019 　　黄乔东睁开眼，恍惚间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 　　闯入视线的第一个面孔看起来陌生又熟悉，仿佛多年前曾见过，又像是无比的熟稔亲密，已陪伴在身边多时多日。 　　他定定地看了半晌，木然迟钝的眼神才闪动了起来，终于辨认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载明，你……怎么在这？” 　　他艰难地说了几个字，嗓子又干又哑，发出的声音不像是他的音调，那样的生涩，就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 　　奇载明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黄乔东的手，温暖的触感让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安定了下来。 　　他看起来无甚大碍，目光还是那样平和淡然，仿若一切伤痛没有在他的心头留下任何的痕迹。 　　“你终于醒了！” 　　奇载明没有回答黄乔东的问话，而是颇为感慨地低声呢喃着。 　　黄乔东怔怔地看着他激动的样子，迟钝的大脑过了好半晌才开始慢慢回忆起之前的画面。 　　“申承昊，怎么样了？”他出现在医院，那么另一个同伴现在在哪？有没有出事？还是顺利的逃走了？ 　　在想起发生的一切后，黄乔东立刻追问起了对方的情况。 　　奇载明还没回答，一旁已经站了半晌的李荣卓终于忍不住插了嘴。 　　“你先别问东问西的，除了你以外，一切都很好，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养伤，安心休息，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让开位置，让后面的医生能够到黄乔东的身边，替他做检查。 　　黄乔东满心的疑问，却因为医生的动作被打断，只能配合着医生的检查，老老实实地什么都没再说。 　　奇载明一直站在床的另一边，手却始终握着黄乔东的手，不舍得松开。 　　医生检查确认醒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之后只需要静养就好了。 　　等医生终于走了，黄乔东这才有时间想要继续解决自己的疑问。 　　“你的问题先憋着，先解决奇载明这小家伙的问题，现在人都醒了，你就赶紧去休息吧，马上就考试了，没有好的休息怎么行。” 　　李荣卓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黄乔东到嘴边的话，对着奇载明严肃地吩咐着。 　　被这样当着黄乔东的面训斥着，奇载明想到自己这几天的犯傻，忍不住有些脸红。 　　他低下头，老实地受了训，黄乔东似乎未曾发觉自己的手一直被奇载明握着，直到他这样被点名了，才顺着他低垂的目光，落在了他握着自己的手上。 　　应该是担心吧？担心他出事，怕他也像他的亲人一样死去，所以不敢去休息，害怕一醒来就听到噩耗。 　　这样的心情黄乔东也曾体会过，比起李荣卓的指责，他更能感同身受，当然，也更加的感动。 　　人在脆弱的时候更加容易被打动，而这种仿若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感情，让他忍不住回握了少年的手，给了他一个宽容又亲近的笑容。 　　“放心去休息吧，不会有事的。” 　　他尽力用简短的话语表达自己的安慰，而奇载明轻易地感受到了他所想表达的内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若被什么击中般，微微地颤动着。 　　没有人明白他的寸步不离和寝食难安，除了他。 　　奇载明扯动着嘴角，努力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才松开黄乔东的手，快走几步，出了门外，才眨了眨自己几乎湿润的双眼。 　　而屋内的黄乔东也看着自己突然泛起凉意的手，一时恍然。 　　这种仿若亲人般的感情，让他觉得无比珍贵，他不过伸手轻轻拉了他一把，就能得到他如此地对待，这样的感情让他觉得自己的态度会不会太漫不经心，付出的还不够多。 　　能回报感情的，唯有感情本身。 　　奇载明以家人待他，他也会将他当成亲人一样相待。 　　李荣卓看了眼匆匆离开的奇载明的背影，又见他突然出神，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孩子对你是不是太依赖了？你们才相处了多久，感情就这么深了？” 　　奇载明的表现有些微的反常，在黄乔东醒来之前他没有太多关注于这一点，但等他醒来以后，李荣卓分出来的心神立刻注意到了这种不太对劲的情况。 　　李荣卓的话拉回了奇载明的心神，他不解地扫了李荣卓一眼，认真想了想，不太在意地撇了撇嘴。 　　“可能是把我当成他去世的父亲了吧，也还好吧。” 　　李荣卓看着黄乔东还嫩生生的脸，对他这样淡定地将自己跟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相提并论也是有些无奈，但看他这么不以为然，大概真的就是他想多了吧。 　　李荣卓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然后细细地将他估计黄乔东想要问的一切都讲给了他听。 　　黄乔东在确认如今的进展后，总算放下了心来。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顺利得多，只要一切正常，至少不会再发生上辈子那种多年以后才让他们沉冤得雪的情况，也更不需要那些维权者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大众的关注度。 　　只希望心有正义的都能活得好好的，这样世界才会变得越来越好吧。 　　用一个作为借口的匿名举报者敷衍过了李荣卓的追问，黄乔东生怕他再多说些什么，忙地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事上。 　　“奇载明这些天来一直待在医院？” 　　虽然内心还有很多疑问，但李荣卓看出黄乔东并不想多说，便顺着他的意转移了话题。 　　“对啊，这孩子也是倔得很，谁说都不听，非要等你醒来。我还在想你再不醒我就只能把他打晕了让他去休息了，毕竟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他这个状态可不行。” 　　刚刚已经从李荣卓口中听出了一点端倪，但真正确定了以后，黄乔东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潮起伏不平，感动夹杂着自责，他反省着自己对奇载明还不够好，只觉得以后要加倍对他好才行。 　　“等等，你说马上就考试了？” 　　平复了心情后，黄乔东这才抓住这个两度出现的重点，在得到李荣卓肯定地点头，以及只剩下不到五天的时间后，黄乔东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这孩子，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他略带懊恼地嘀咕着，却有一种更汹涌的暖意涌上心头。 　　这让他忍不住想着，若是他一直没有醒来，奇载明是不是，甚至会为了他，而放弃考试？ 　　020 　　在情况稳定后，黄乔东就转回了首尔的医院。 　　在有了确凿的证据后，案情很快进入了审理的阶段，到了这一步，记者所能做的就很有限了，除非开庭了，否则他们也只能等待，就像对奇载明那个案子一样。 　　而奇载明也照常参加了考试，黄乔东没办法责怪他这段日子以来的做法，甚至有些感动，内心却十分担心他的考试会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这种担心他不好直接问出口，怕给奇载明带来什么压力，只能按捺下来，等到他考完了，才不自然地问了一下。 　　“考试？”奇载明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但这个问题带给了他很大的满足，这至少表明着，他开始越来越关心他了吧。 　　“放心吧，没问题的，我已经选好学校了。” 　　他十分笃定地说着，满满的自信扑面而来，黄乔东见他这么肯定，也没有再多问下去。 　　等出成绩的这段日子，奇载明一直在医院照顾着黄乔东，两人还未曾有过这样长时间的相处，慢慢地也对彼此了解了更多。 　　比如黄乔东父母双亡，比如奇载明从小就学习很好，从没有考砸过。 　　但关于黄乔东这一次受伤的原因，也就是那件聋哑学校的案子，奇载明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哪怕其他人说起这个话题，他也从来不接话，甚至还会转身离开。 　　一来二去，黄乔东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还没等他找到机会问起，就因为申承昊的来访而打断了思绪。 　　申承昊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几个孩子，奇载明沉着脸站在一旁，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孩子。 　　“您身体好些了么？” 　　申承昊一来就关心了起来，他这些日子偶尔也会过来，但这是第一次见他带着人一起来，黄乔东随意地点了点头，视线却落在他身后的孩子们身上。 　　他们表情怯怯的，小心地躲在申承昊的身后，除了一个稍大些的男孩外，其他人都埋着头，看不清表情。 　　那孩子看起来十多岁的样子，黄乔东不擅长辨认年龄，不能推测出他的大小，只看得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神里像是包含了千种情绪。 　　“他们非要自己来感谢您，我想着您最近精神也好些了，才带着他们过来。” 　　申承昊看出黄乔东想要问的问题，便自然地解释了一句。 　　虽然没有说明身份，但黄乔东也猜出他们就是那些受害者。 　　看着眼前稚嫩的面庞，黄乔东心中微痛。 　　这世间为何会有这么多的肮脏，为何会有那么多的人渣。 　　这让他觉得自己既无力又无可奈何。 　　黄乔东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感慨，面上也未曾显露分毫，只勉强露出了一个略显和善的笑容，希望他们不要怕他。 　　男孩朝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黄乔东的病床前，他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了黄乔东的手中，然后做了一个手势。 　　“他跟你说谢谢。” 　　黄乔东抬了抬手，想要去摸一摸他的头，但手伸到一半，看到男孩下意识地躲避，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转而握成拳，慢慢收了回来。 　　“不用道谢，我来得，太晚了些。” 　　男孩似乎明白他刚刚的动作原本是想做些什么，却又为何突然改变，再听到他略带自责的话，顿时咬了咬唇，眼眶微微湿润，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过了好半晌，才仿佛下定了决心，突然张开双臂，给了黄乔东一个紧紧的拥抱。 　　黄乔东愣了一下，这才轻轻地抱了抱眼前的少年。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但对少年来说似乎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勇气。 　　黄乔东松开他，略显担忧地问着：“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是继续上学还是？” 　　他看看少年，又看看旁边始终紧张羞涩的其他人，最终只能将目光落在了申承昊的身上。 　　“应该还会继续上学吧。” 　　黄乔东皱了皱眉，对这个模棱两可的话不知该作何反应，但看看旁边的几个孩子，也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只能从旁边抽屉里拿了两张名片，分别递给了申承昊和那个少年。 　　“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任何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低声承诺着，脑子里却在考虑着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一些。 　　心理干预是必要的，如果没有监护人的话，或许换个环境对孩子会更好，不过这些也要看孩子们的意愿。 　　说到心理干预，黄乔东突然想起奇载明并没有经过任何的心理干预。 　　毕竟经历了那样的事，不管他表面表现得再平静无碍，但内心必然留下了伤痛的痕迹，或许应该也替他找一个心理医生去看看，有备无患的好。 　　他这边暗自思量着，那边申承昊带着几个孩子准备离开了，黄乔东礼貌地朝他们点头示意，突然看见他们躲在申承昊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对他重复比划着刚刚那个少年做过的那个动作。 　　这一个个无声的感谢让黄乔东觉得心中微暖，他轻轻浮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作为回应。 　　目送着他们离开后，他这才注意到奇载明不怎么明朗的神色，他想起自己之前的疑惑，再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有些忍不住想问出口。 　　“怎么了？” 　　奇载明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他蓦地抬眼，看向黄乔东，心中这些日子以来被压抑住的情绪猛然升腾而起，让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也会带他们回家？” 　　“啊？”黄乔东一开始没能明白奇载明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终于在脑子里弄清楚了他所说的是谁，以及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他才有些恍然大悟。 　　“我都不会手语，根本没办法沟通啊，你瞎想什么呢？” 　　“那如果你会呢？是不是就会像对我一样，带他们回家，亲自照顾？” 　　黄乔东有些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像是吃醋一样的小情绪，真是让他觉得有些久违了。 　　“你把我想的是不是太好了点，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哪里有那么伟大，他们会有相应的机构照顾的。” 　　他并未正面回答，奇载明咬了咬牙，很想控制住自己继续追问的欲望，但没有办法，他很想知道原因，太想知道原因。 　　“那么，为什么对我，为什么要照顾我？” 　　021 　　黄乔东对上他执着的目光，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敷衍过去，除非给他明确的回答，否则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而诚实地回答道：“因为你，是不同的。” 　　他十三年的执念，无法放下的困扰，直到知道当年一切都只是他年少无知、盲目而轻狂，为此害得他们一家家破人亡。 　　负罪感和满心的愧疚或许是带着他回到十三年前的原因，尽管没有能挽救奇家母子的生命，却还是能为奇浩尚正名，能为他仅存的血脉，做一点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压在他心头无法移开的大石的重量，让他能放任自己轻轻喘息片刻。 　　这个世界大概不会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他们没有那不清不楚的十三年，没有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以后，突然发现的事实真相。 　　这中间差了任何一样，都不会让他面对奇载明是如今的态度。 　　奇载明只是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他所指的不同到底是什么。 　　“因为曾经随波逐流地伤害你，放任那些流言蜚语将你的家人压垮，为我曾犯下的这些错，希望能弥补。” 　　黄乔东终于还是将真挚的歉意说出了口，不同于最开始找到奇载明所做的官方而理智的道歉，这一次的话，才是深藏在他心底的，曾经真正想说出口的那些。 　　为了他自己，而不是YGN。 　　奇载明木然地看着他，大概这段日子过得太舒适惬意，他几乎忘记了黄乔东曾经那样对待过他和他的家人。 　　或者说，在跟他接触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想象他曾经是那样的一个人。 　　那群，在他眼中疯狂而偏执的人，拿着话筒为所欲为，根本不论自己所言是否属实，只是关心自己的人。 　　因为陪伴在他身边的黄乔东，并不是这样的人。 　　奇载明不想接受这样的道歉，仿佛这样以来，黄乔东这些日子以来的关心都变成了虚伪，而他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感动都变成了笑话。 　　“呵，原来如此。”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描淡写，但讽刺和嘲笑的音调却怎么也藏不住，他像是变成了最开始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冷漠而疏离，满身防备。 　　“载明。”黄乔东自然明白奇载明误解了他的意思，而重点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可这个倾听者看起来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伸手抓住了奇载明的手，阻止了他想要离开的脚步。 　　奇载明没有动，明明稍稍一用力就能挣开的手，却像是有千斤重，让他舍不得用一点点力，生怕稍一用力，他就会松开。 　　怎么办？哪怕是因为歉疚，哪怕是虚情假意没有真心，他还是，一点儿也舍不得放开。 　　就算是假的也好，他也想要能，继续拥有下去。 　　这样可悲的觉悟让奇载明一言不发，他背对着黄乔东站着，虽然被他拉住了手，却没有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 　　他现在是怎样看着他？还是如前般温暖？亦或是已变成了客套和生疏？ 　　“一开始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所以才让你住进了我家。可是后来，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成为了朋友，甚至亲人般的存在了么？” 　　说到最后，黄乔东的语气也充满了不确定，他是这样看待他的，但却不知道奇载明是否也是同样这样认为。 　　不要弄到最后，变成他一个人自作多情，倒会有些丢脸。 　　好不容易说出了口，黄乔东着实有些讪讪，他有多久没说出这么丢脸的话了，他在记忆里几乎找不出同样的情景。 　　如果不是奇载明，如果不是这孩子在他病床前不合眼地守了三天三夜，如果不是看他负气要走，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奇载明觉得自己被人从绝望的深渊一把拉起，到了一个他想也未曾想过的天堂。 　　他浑身微微有些颤抖，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地回过头去，看到黄乔东耳朵通红，视线飘移着，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奇载明扯动着嘴角，用尽全力才不让它上扬的弧度太大，以免惊到面前的他。 　　“我可以叫你哥么？”他用这样的话作为回答，黄乔东总算跟他对视了一眼，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当然。” 　　奇载明看着黄乔东的眼睛，心中像有什么东西，像烟火一样嘭地一声炸开，四处散去，融入了他的四肢百骸，点燃了他的全身。 　　黄乔东在医院待了一个月，总算被医生同意出了院。 　　而奇载明也带回了他考上大学的好消息，他最后竟然选择了走律师这条路，这让黄乔东微微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多问，而是选择了尊重奇载明的决定。 　　关于奇河明的消息还是没有任何有效的，他们已经尽力散发了传单，也跟各个警局打了招呼，却始终没能找到他。 　　就在黄乔东出院不久，关于火灾事故的责任人，以及诽谤罪的宋车玉，审判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宣判的那一天，黄乔东跟奇载明一起去了法庭现场。 　　没有超出他的预料，法庭的宣判中规中矩，并没有偏袒那些犯罪者，却也没有超出法律所限制的范围。 　　黄乔东已经拜托了前来采访的同事，希望他将整个事件剪辑一下，同最终的审判一起播出，希望能对社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从而推动关于诽谤罪法律的修改。 　　作为一个一点儿名气都没有的小记者，他的人脉也只是最底层的一些警察和普通民众，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奇载明看起来很平静，并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若不是他紧握的拳头，黄乔东几乎会以为他真的是不为所动的。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奇载明转头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一切的安慰就在这一个眼神中传递了完全。 　　奇载明抿了抿唇，想笑一笑，却只抿起一点勉强的弧度， 　　“这就是我选择学法律的原因，我想去从政，我想从源头改变法律，而不是苦苦守候，寄希望于某一个法官良心发现。”他淡淡地解释着，终于将他突然选择了学法的原因说了出来。 　　从知道法律所有的限制后，他就知道当警察或者从商并不能满足他的需要，只有从政，只有去做那个立法的人，而不是站在最底层，等待别人的一点垂怜。 　　黄乔东惊讶于他的远大志向，却也觉得他这样的选择似乎也不错，不论如何，未来的路都在他自己的脚下，需要他自己去走。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揽在了自己身边。 　　其他的也许很难，但至少在他难过时，他还能借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022 　　燥热折磨着他，有什么东西想要宣泄却找不到出口。 　　他看着床上跟自己纠缠在一起的那个人光裸的背，想要更多，想要看到那个人的脸。 　　想要听到他的喘息，看到他动情的表情，然而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让那个人转过头来，始终只能见到一个背影而已。 　　难耐的渴望让他没有办法忍住自己的冲动，终于释放的那一刻，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奇载明从床上惊醒，已经很久未曾困扰他的梦遗再度来临。 　　但跟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梦中竟有具体的对象，更让他恼恨的是，梦中那个人，分明是同他不过一墙之隔的黄乔东。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取向，从来只会注意女生，甚至也不是没有交往过学校的女同学，梦到男人，却是头一回。 　　奇载明抱着自己的头，深恨有这样肮脏念头的自己。 　　这种对黄乔东仿若是亵渎的念头，哪怕只是升起都会让他觉得自责，如今竟然…… 　　奇载明看着被自己弄脏的底裤，终于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 　　“奇载明，你怎么敢！怎么敢……” 　　他低声喃喃数落着自己，也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论如何都要克制住这种恶魔般的念头。 　　他深深厌恶着这样的自己，却恍惚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似乎打开了封存它的盒子，破壳而出了。 　　早上洗漱的时候，奇载明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在看到黄乔东穿着底裤，光着身子走出卧室进了洗手间的时候，他更是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连自己将牙膏沫咽进口中了都未曾发现。 　　梦中他一直觉得那个背影很熟悉，却始终没有头绪，直到再看到黄乔东的身体，才惊觉原来早有预兆。 　　黄乔东并没有回避的打算，只轻轻扫了一眼刷牙的奇载明，就掀开马桶盖脱掉裤子小解起来。 　　奇载明很想克制自己的视线，却怎么也控制不了，只能任由目光落在了黄乔东的身体上。 　　像是发现了他的目光，黄乔东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调笑道：“别担心，你还在发育，以后也会长大的。” 　　他随口说了一句，奇载明却没回答，只慌乱地收回了目光，假装自己已经洗漱完毕，匆匆离开了洗手间。 　　黄乔东看着他满嘴的牙膏沫，不解地挑了挑眉，却没有放在心上。 　　小孩子不好意思了，也是挺正常的事吧哈哈。 　　奇载明躲进了厨房，才张开嘴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十几岁的年纪就像发情期的泰迪犬，随时随地都能燥热起来，尤其在看到了那具昨夜梦中还让他激情澎湃的身体，他就像第一次接触的傻小子一样，瞬间就将自己全身都点燃了。 　　好想拥抱他，好想拥有他。 　　这种念头一旦升腾而起，他用任何的理智都无法按压下去，越是压抑，却反抗的越严重。 　　甚至那放佛恶魔一般的念头，还在不断地用各式各样的理由试图让理智也站在他的那一边。 　　他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迟早有一天，他会结婚生子，离他而去。 　　只有将他变成属于他的，才能将他永远留在身边，只有彻底拥有他，才不会怕有一天再被他抛弃。 　　这种毫无逻辑的诱惑却让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有些无力抵抗，因为它构建的未来那样美妙，让他忍不住去幻想，或许真的会像它所说的那样。 　　仅仅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达成，都让奇载明无法放弃这种可能。 　　但，他不敢。 　　哪怕只是在心里这样想，他都觉得这是对他的冒犯，更何况，真的去做。 　　奇载明自嘲地笑了笑，用力压下这个念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做起了早餐。 　　黄乔东洗漱完去厨房帮忙的时候，看到奇载明嘴上的牙膏沫都还黏在嘴上，并没有被主人发现擦掉。 　　黄乔东无奈地笑了笑，一边说着：“你这是准备留着早餐好好品尝么？” 　　一边伸手过去，擦了擦他的嘴角。 　　奇载明却像是触电般一颤，他下意识地避开半步，直到看到黄乔东手中的白色泡沫，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一副蠢样。 　　“我……我去清理一下。”他慌乱地丢下一句，便又躲进了卫生间，这一次，他好歹记得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坐在马桶盖上，奇载明的心情都还未曾平复下来，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冲动又升了起来，他看了眼精神抖擞的奇小明，又懊恼又无奈地皱起了眉头。 　　视线触及了黄乔东刚刚换下的底裤，奇载明终于败给了心底的渴望，伸手拿出了那条带着他余温的内裤。 　　黄乔东做好早餐，将饭菜端上桌，卫生间里的奇载明却像是消失了一样，好半晌都没有什么动静。 　　他看了眼时间，过去敲了敲门。 　　“不是说要去打工么？还不抓紧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催促了一句，听到里面有些怪异的应声，便回到餐桌前，吃起了早餐。 　　又过了好一会儿，奇载明才浑身湿漉漉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起来像是刚刚洗了个澡。 　　他向来没有这样的习惯，黄乔东便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突然洗了个澡？弄脏了什么么？” 　　他问得很自然，却没注意到奇载明低垂着头，始终回避着他的目光。 　　“恩。”他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却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黄乔东没有多追问，只两口吃完了早餐，又去卫生间漱了个口，正准备出门，却看到自己刚刚换下来的底裤被洗干净晾了起来。 　　黄乔东感觉自己老脸都有些挂不住，他面色通红地走出去，颇为尴尬地看了眼奇载明。 　　“你怎么帮我把内裤都洗了？” 　　虽然奇载明是很勤快的孩子，但是这之前也没有勤快到这种程度啊。 　　谁知道他这样一问，奇载明的脸更红，他低着头，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不小心，弄脏了。” 　　黄乔东挠了挠头，倒是没多想，听他这么说，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次别这么勤快了，放那我自己会洗的，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黄乔东随口叮嘱了一句，以为这真的只是个意外事故，但没想到，从这天开始，这样类似的“意外”事故就频频发生。 　　他从一开始的尴尬和不习惯，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竟然也没有用多久的时间。 　　023 　　美泉乡废弃物处理厂火灾事故的判决下来后没多久，光州聋哑学校的审理也开庭了。 　　黄乔东虽然刚刚出院，却还是回了YGN上班，并主动争取到了跟进这个案子的资格。 　　他一直积极地报道着，而判决下来得也很快，也许是很多人关注的缘故，上辈子对方所使出的那些手段终究没能在这辈子一样生效。 　　但判决的结果也并不算多好，虽然申承昊表示他还会继续上诉，黄乔东却并没有很看好这个案子的发展。 　　如今这个样子，大概是他们能得到的最大的公正了，因为法律的缺陷，根本没有针对这些受害者的保护条款，只能引用其他不算非常适用的法律来判决，因此也并没有判处多重的刑罚。 　　然而黄乔东却说不出让他们放弃的话，只能寄希望于更高一级的法院，也许真的能给出更严厉的判决。 　　这辈子只能说，比起上辈子，已经足够好了，但真的够好了么？ 　　这只是他安慰自己的一个借口罢了。 　　带着沉重的心情交了差，黄乔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正好看到打工回来的奇载明刚刚进屋。 　　“还没吃饭吧？” 　　“嗯。”自从那天起，奇载明面对黄乔东时就有些不自然的回避，虽然不太明显，却还是隐隐的让人能觉察到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黄乔东因为跟进光州的案子，跟他碰面的机会不多，大多时候也是很疲累的情况，倒也没有太注意到他不对劲的态度。 　　今天也同样如此，黄乔东对他低着头并不抬头的样子没有多在意，只随手拉了拉他的胳膊，止住了他进屋的脚步。 　　“走吧，我请客，我们去外面吃好的。” 　　这样的心情这样的状态，黄乔东实在没有再做饭吃的念头，只想出去喝上一杯烧酒，纾解一下内心的压抑。 　　奇载明被他一触碰到身体，几乎觉得自己耳朵都要烧了起来。 　　他毫不反抗地被他轻易拖出了门，注意力始终放在他轻握着的他的手臂上。 　　这些日子，他已经尽量避免两人的身体接触，但毕竟都是男人，黄乔东又并不是很注意这方面的人，时不时都会有一些小动作，让奇载明忍不住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明明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妄想，却忍不住对他所作所为的一切浮想联翩。 　　他的某一个动作，某一个眼神，某一句话，是不是另有含义，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又或者，在遮掩着什么？ 　　当然，大部分时候，他都能理智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 　　黄乔东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并不会有跟他一样的犯罪般的念头。 　　但感性涌上心头的时候，却忍不住去期盼着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黄乔东并没有发现奇载明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只是拉着他到楼下的小店里坐了下来。 　　顺势收回手的时候，他没有想很多，但奇载明却怅然若失地看了好几眼他的手。 　　黄乔东点喝的的时候，给自己点了一瓶烧酒，然后目光疑问地看向奇载明，示意他自己点自己要喝的。 　　“给我也来一瓶烧酒吧。” 　　“胡说什么？还没成年呢，喝什么酒。”黄乔东板着脸训斥着，仿佛一个年长很多的长辈。 　　奇载明心下一沉，明白自己果然是想多了，黄乔东并不是因为这个而特意请他吃饭的。 　　他努力克制，却还是不能让自己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好上些许。 　　他以为黄乔东知道，原来，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 　　奇载明勉强露出一个僵笑，生涩道：“我成年了，就在今天。” 　　黄乔东一愣，显然没想到今天竟然是奇载明的生日，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或者说，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他从没有从任何渠道知道他的生日，自然也不会有忘记这种说法，他只是根本不知道而已。 　　但这个理由却好像有些说不出口，黄乔东挠了挠头，迟疑道：“抱歉，没有准备礼物，你想要什么？我明天补给你？” 　　送礼物这个世纪难题，对一个三十□□还单身的大龄男青年来说真的太过困难，黄乔东只能用最老派的你说我给你买这个办法来解决。 　　奇载明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竟然怔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想了想。 　　“没有想要的礼物，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么？” 　　“什么事？” 　　奇载明低垂着眼酝酿了一下，才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如果我以后，假如，假如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么？”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请求，目光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黄乔东，他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都不敢错过，只希望能看出些许未来的可能。 　　语言是会骗人的，甚至或许现在答应了下来，未来真的发生了，他还是会怒火攻心，将他赶出家门。 　　但哪怕一丝丝，能从他脸上看出，或许他将会原谅他的可能，奇载明就会觉得自己的心能安定几分。 　　黄乔东眉头微蹙，像是不懂为什么奇载明会提到这种要求，但他转念一想，心中就有了一种解释。 　　奇载明未来的人生规划是去从政，仅凭他了解到的来说，那条路也不如表面看着的光鲜亮丽，里面的肮脏污垢可是不少，而他要融入那个世界，就只能去遵从那种规则。 　　如果是指的那个的话，黄乔东认真沉吟了一下，最终也同样严肃地给出了回答。 　　“只要不是伤害他人的事，我可以答应你。” 　　虽然他答应了，但那个无法避免的前置条件还是让奇载明无法视而不见。 　　“如果，如果我伤害了你呢？” 　　他小心求证着，试探着最后的边缘线，不敢过界却又不甘于此。 　　黄乔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只是很随意地陈述道：“我比你想象的还要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让奇载明有些摸不到底，到底会不会因此而彻底失去他？他要不要更进一步，还是止步于此？将一切奢念藏进心底最深处？ 　　这一切的问题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也无法再继续问下去。 　　黄乔东似乎看出了他的低落，突然起身出门，离开了座位。 　　奇载明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座位，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落进了黑暗潮湿的海底，触不到底，却也浮不上岸。 　　黄乔东回来得很快，他一脸笑意地快步走到座位前，然后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蛋糕。 　　巴掌大的蛋糕上插着一根细细的蜡烛，黄乔东将它点燃后，将蛋糕递到了奇载明的面前。 　　“好了，许愿吧。听说，生日许愿的话，都会实现哦。” 　　奇载明心下一定，注视着黄乔东温柔而包容的目光，感觉自己仿佛被他从海中一把捞起，不止远离了冰冷潮湿，而且被放进了温暖而干净的房间中。 　　不受严寒的侵扰，没有冰冻的烦忧。 　　从此被他庇护在羽翼下，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无需担心。 　　“真的会实现吗？”他迟疑地、不敢置信地再度询问着。 　　黄乔东微微一笑，表情是难得一见的舒缓和温柔。 　　“恩，都会实现的。” 　　他的声音那么轻，却又那么重，像雷声震耳，轰鸣于心。 　　024 　　尽管有奇载明的生日这件事打岔，但等烧酒上桌，黄乔东的心情却依然没有轻松到多少。 　　不过，他好歹能带着笑意满上酒，同奇载明碰了碰杯。 　　“庆祝你成年。” 　　一口饮尽，黄乔东开头还尚且记得让奇载明不要喝多了，后来连自己喝了多少都不记得了。 　　这自然不可能是奇载明第一次喝酒，他对烧酒也并没有多么浓重的执念，今天之所以提出来，只是想让黄乔东借此知道他今天生日罢了。 　　所以他一直默默地小口饮着，视线却一直落在黄乔东的身上。 　　他在烦恼着什么，这种情绪太过明显，让已经非常熟悉他的奇载明很轻易发现了这一点。 　　借着淡淡的酒意，他仿若不经意地问着：“怎么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 　　他当然知道黄乔东一直都将他当成一个小孩子，所以有任何的困难和荆棘，他都选择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奇载明迫不及待地希望他知道，他也是一个成年人了，他也可以让人依靠。 　　黄乔东听着他的问话，表情并没有显得大惊小怪，原本这些事情他都不想告诉奇载明，除了让他徒增担心外，他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何况在此之前他唯一需要关心的就是考试，不过如今成绩已经出来了，连学校的录取通知都到了，再考虑到奇载明未来选择的道路，黄乔东觉得，其实有些事情跟他说一说也并无不可。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心底倾诉的欲望已经达顶，却苦于无人理解或是不太方便而无法诉说。 　　奇载明正是一个合适又可以理解的人选，他有类似的经历，能够明白这样的判决为何让人难以接受，他也跟这件事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可以客观而不会太过激动地对待。 　　说出第一句话以后，后面的内容就变得容易了很多，奇载明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在确定他是在对他倾诉的时候，他心里仿佛花开般灿烂。 　　黄乔东一边喝着酒，一边诉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奇载明虽然在新闻里已经了解了不少，但却没有听过这样的直接当事人未曾剪辑过的直白描述。 　　现实那样残酷，而他终究要去面对这一切，并且用尽全力地，改变它！ 　　奇载明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地做一个倾听者，直到黄乔东的声音从低沉变成呢喃，最终堙没在一片静默中。 　　他醉倒在桌边，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 　　奇载明坐在对面，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只觉得自己的心从未有过的坚定。 　　哪怕是为了他未来不再这样醉倒在桌边，被自己心底的负罪感和责任感所折磨，他也一定会跪着走完那条路。 　　心头涌起的豪情壮志被冷风一吹，才总算清醒了几分。 　　奇载明掏出钱付完了账单，然后扶起黄乔东朝家里走去。 　　黄乔东看起来是彻底的醉了，整个身体都倚靠在奇载明的身上，自己半点没有使上劲，也丝毫没有清醒的意思。 　　路灯昏黄，因为是深夜，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奇载明扶着黄乔东走得跌跌撞撞，胸口却在这一步步中慢慢变得火热。 　　不止是手臂，他的胸膛和整个身体，都在他的怀抱里，这种感觉让人陶醉。 　　奇载明对自己扑通作响的心跳视而不见，努力地想要专注于脚下的路，然而怀中的人却并不老实，突然一个挣扎让奇载明脚步一乱，两人互相一拌，便摔在了地上。 　　最后关头，奇载明用自己的身体做了肉垫，被黄乔东压了个满怀。 　　虽然身上的人挺重的，但这样紧密的接触却还是让奇载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这种隐秘的，仿佛偷来的小甜蜜，几乎让他藏不起嘴边的笑意。 　　黄乔东的头枕在他的颈部，呼吸喷洒出来的炙热感一点点灼烧着他的皮肤。 　　奇载明慌乱地将他扶起来，生怕在街上当场失态。 　　好在此时没人见到他们的异样，奇载明做贼似的扶着黄乔东快步回了家。 　　经过黑暗的楼梯间时，奇载明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刚的接触，他柔软的皮肤贴着他的，他忍不住猜测，刚刚黄乔东的唇，贴在他的什么位置，会是胸口吗？还是其他的位置？ 　　这种猜测让他更加无法冷静下来，这一路，他走得极为艰辛。 　　直到将黄乔东扶进房间放倒在床，奇载明心头的火焰也没有熄灭一点，反而在看到躺在床上毫不设防的黄乔东后，烧得更是旺了些。 　　他的双眼紧闭，红润的双唇看起来那么诱人，像是诱惑夏娃的苹果，让人无法克制地想要去品尝。 　　他的唇刚刚贴着哪里？他不想管刚刚在哪里，他只希望现在的位置，是紧挨着他的唇。 　　奇载明吞了吞口水，用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自己慢慢俯下身，一点点接近了床头的黄乔东。 　　就一下，他只是尝一尝它的味道，是不是像看起来那样的美味。 　　他喝醉了，除了月光和他，没人会知道这件事。 　　这样罪恶般的念头促使了他继续自己的动作，直到唇上感觉到了另一个温度，那种柔软舒适的触感让他想要叹息。 　　然而无法满足的欲望想要更多，想要品尝更多，想要吻得更深。 　　魔鬼在那一端一点点地诱惑着他，拉着他坠入更深更黑的地狱中。 　　直到黄乔东因为呼吸不畅而挣扎了一下，奇载明才仿若从梦中惊醒般弹开。 　　床上的人的双唇已经湿漉漉的，甚至因为他的不熟练而不小心被咬破了一点，奇载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不敢再去看黄乔东，不敢想假如他刚刚真的醒来，现在面对他的会是什么。 　　现在还太早，他不敢去尝试，假如这尝试的结果是失去现在拥有的，那他情愿再等等，按捺住自己的渴望，再等等。 　　奇载明转身离开了房间，不敢继续待下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自制力，怕再待着，他会做出更可怕的事。 　　025 　　黄乔东一早醒来，就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不舒服，去卫生间照了镜子才发现有些肿了，上面还破了皮，倒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难道他喝醉了酒还有咬嘴唇的习惯？以前也没有过啊。 　　他正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隐隐觉得宿醉以后的脑仁有些疼，眼角就瞟到奇载明正好从厨房里出来，路过了卫生间的门口。 　　“载明，你看看我这嘴是怎么了？我昨晚做了什么？怎么嘴给咬破了？” 　　毕竟奇载明昨晚应该是清醒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问他应该是没错的。 　　谁知道奇载明听了他的话脚步一僵，好半晌才转过头来，眼神有些闪烁和慌乱。 　　“你嘴唇破了么？我都没注意到。”他说的很不自然，黄乔东来自记者的敏锐直觉让他感觉奇载明有什么东西瞒着自己，他皱了皱眉，但看到奇载明状似不安的样子，又有几分不忍。 　　算了，估计是扶他回家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给磕到了，又不敢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就当不知道好了。 　　黄乔东自顾自地做了总结，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奇载明见他不再追问了，赶忙去把厨房里一早就煮好的解酒汤端了出来，递到了黄乔东的手中。 　　“喝点解酒汤吧，对宿醉挺有效的。” 　　黄乔东一怔，随即笑了笑，自然地接过了，一口喝了下去。 　　“谢谢。” 　　奇载明没说话，只报着总算揭过了这个话题的念头，默默地走开了。 　　两人吃完早餐，就各自离开去了工作的地方，黄乔东一到办公室，就被李荣卓单独叫去了办公室。 　　“明天晚上空一晚上时间出来吧，带你去吃顿饭。” 　　“恩？吃什么饭？” 　　黄乔东有些莫名，他还从来没有被李荣卓带去应酬过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倒是一时没有能反应过来。 　　李荣卓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咬牙道：“你这傻小子，给你介绍个朋友认识一下。” 　　“啊？”黄乔东过了几秒，脑子里那条线才搭上了正确的线路，“你要带我去联谊？” 　　李荣卓被他直白的话气得一哆嗦，低头就在桌上找着能丢人的东西，最后选了只笔丢了过去。 　　“谁带你去联谊呢！我老婆孩子都有了，带你去联谊我要脸吗？” 　　“那是干嘛，你说清楚，不说清楚我不去。”既然不是工作上的应酬，黄乔东就很自然地开始要求对方先透底了。 　　“你这小子，真是……怪不得到现在还一个人找不到媳妇儿。”李荣卓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念了他一句，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我老婆的一个侄女儿，听说了你的事情，就说想认识你，那姑娘又漂亮又懂事，还是首尔大学的高材生，你自己看着好好把握吧。” 　　“哎？真是给我介绍对象啊？”黄乔东有些意外地看着李荣卓，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联谊竟然成了真。 　　李荣卓顺手拿起桌上的另一只笔，毫不留情地丢到了他的身上。 　　“得得得，你爱去不去，娶不到老婆也怪你自己。” 　　黄乔东侧身躲开，讪笑了一下，下意识地应了声：“去去去，这么好的事儿我不去我又不是傻。” 　　“行了，把笔给我捡回去，你可以出去了。” 　　“是。”黄乔东陪着笑捡起了笔，放回了李荣卓的桌上，这才转身出了他的办公室。 　　带着这样充满了憧憬的好心情，黄乔东度过了愉快的一整天，直到回到家看到在厨房里忙碌的奇载明，黄乔东维持了一天的好心情才突然染上了阴影。 　　他突然想起，曾经答应过奇载明的那句誓言， 　　如果不能帮他找到弟弟的话，他是不会结婚的。 　　他当然想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就算这言只有天知地知和奇载明知道，他也不能昧着良心当这话他从没有说过。 　　若是真的找不到奇河明，又得不到奇载明的谅解，那他就没办法结婚，不能给女生一个家庭的话，那现在去见面甚至将来交往的话，会不会太过不负责任了？ 　　黄乔东沉重地想着，无法下定决心，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一边寻找一边恋爱，未来争取得到奇载明的理解。还是放弃未来结婚的可能，不去交往认识任何的女生。 　　他还在犹豫迟疑着，奇载明已经把晚餐端上了桌。 　　他心事重重地吃着饭，颇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他想了想，还是试探地开了口：“载明啊，如果，一直找不到你弟弟的话，你有什么打算？” 　　奇载明动作一顿，敏感地抬起头看了黄乔东一眼，后者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对视的可能。 　　“当律师，然后从政啊。为什么这么问？” 　　“我，我是指，未来恋爱啊结婚的打算什么的。”黄桥东不自然地说着，压根没敢抬头，一直埋头假装自己在认真吃饭，奇载明心头警铃大作，几乎是立刻觉察到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汹涌的怀疑和不安，装作若无其事地答道：“找不到他的话，我应该不会结婚吧。” 　　黄乔东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心头有些沉甸甸地，只能勉强应了一句：“哦。” 　　两人沉默了下来，难言的微妙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黄乔东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再度开了口。 　　“或许，他们也希望能见到你有自己的家庭，幸福地生活下去呢。” 　　他不知道是想劝慰对方还是鼓励自己，让自己能真正说出心底的话。 　　奇载明静静地抬眼，看着对面踟蹰的黄乔东，手中的筷子被他紧紧拽着，用力之大几乎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是吗？”他低声反问着，却也不敢真正提及心底的猜测。 　　你是想要恋爱了吗？有了喜欢的人了吗？未来会跟对方组成家庭，从此撇下他一个人吗？ 　　这样的话、这些话他一句也不敢问，生怕会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若真如此，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他。 　　“可是，至少在找到河明之前，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去这样想。”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假装镇定地低头吃着饭，装作没看见黄乔东猛然抬起的头，和情绪莫名的目光。 　　026 　　奇载明的话让黄乔东满脑子的想法都变成了空白，他没有办法回应这样的言辞，这样带着绝望和自责的自我惩罚。 　　自然的，关于第二天晚上的约会，他也不能正当地说出口。 　　黄乔东踟蹰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说，沉默地吃完了一餐饭。 　　这天晚上，他们几乎没有再有所交流，黄乔东心事重重，既然已经答应了李荣卓，他自然不会爽约，只是稍稍撒个小谎，反正他偶尔也是会不回家吃饭的，应该也不会让奇载明起疑。 　　他倒不是打算瞒着奇载明跟对方发展交往什么的，这对他们两人都不公平。 　　他只是想去见一面，然后自然地拒绝掉，奇载明什么也不会知道，那个姑娘也不会对他再有什么好感。 　　一切的设想都那么完美，如果奇载明真的一无所知的话。 　　然而黄乔东没有想到，他不过试探了两句，就已经被敏感的奇载明感觉到了不安。 　　黄乔东苦思冥想地思考该用什么样的借口会比较自然，甚至在脑中模拟了一下明天早上离开家时说起这个的场景。 　　而奇载明安静地坐在一边，仿佛是一个不存在的阴影，他低垂着眼，眼中闪过无数的情绪，心中掠过无数的挣扎。 　　那种恐惧和愤怒交织的情感一直在侵袭他的大脑，他想要不择手段地阻止黄乔东的离开，却又觉得，也许他离开以后，他独自一人回到黑暗中才是正道。 　　漫漫余生他应该受尽折磨，而不是强留这原本就不该属于他的温暖。 　　可内心有另一个声音却不断地在诱惑着他。 　　是他先主动伸出手拉住他的不是吗？他怎么可以、怎么能够突然又这样自私地把手放开？ 　　他不想放开他，不想让他就这样退出他的生命，想要独占他的念头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立刻就上前抱紧他的欲望。 　　黄乔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到奇载明坐在一旁发呆，正想坐过去跟他闲聊两句，却没想到他刚朝他挪动了一点，奇载明就像受了莫大的惊吓般蓦地蹦了起来。 　　“吓我一跳，怎么了？” 　　黄乔东被他这一惊一乍吓得浑身汗毛直立，他一边拍了拍自己受到了惊吓的心脏，一边不解地问着。 　　奇载明眉头紧锁，表情僵硬地看了他一眼，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有点不舒服，先去睡了。”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先去了卧室，动作迅速地关上了门，黄乔东茫然地看着他匆匆的背影，想到他刚刚铁青的脸色，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他起身追了过去，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声。 　　黄乔东吓了一跳，再一开锁发现门被人反锁了，顿时更是心焦。 　　他赶紧不断地敲着门，扬声道：“载明，你没事吧？你开门让我进来看看，发烧还是怎么了？要不要吃点药再睡？” 　　他敲了半天都没听到里面的声响，正想去找备用钥匙，看看奇载明是不是晕倒在里面了，屋内终于传来了奇载明压抑的声音。 　　“我没事，就是想早点睡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像很虚弱的样子，黄乔东满头雾水，不知道他为什么明明没事儿却半天也不回他的话，只能皱着眉头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好吧，你没事就好，有什么就大声叫我，知道吗？” 　　又过了几秒，里面才传来奇载明低沉的应声。 　　黄乔东迟疑地想着，或许是因为提到了奇河明而让奇载明心情十分的糟糕，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这样的念头让他稍稍放下了些心来，转身走到了客厅里。 　　虽然他动用了各方关系，然而还是没有奇河明任何的消息传来，也许他的尸体就那样石沉大海，待到多年后的某天才会再度出现。 　　又或者，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没有死，却不愿意回到首尔来。 　　这种可能让黄乔东忍不住展开了联想，会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不愿意回到亲人的身边呢？ 　　若是他父亲的尸体没有找到，那他可能不愿意背负这样的人生活下去，但一切真相大白，甚至诬陷者都被判了刑，那还会有什么理由，让他不愿意回来呢？ 　　没钱？ 　　失忆？ 　　受伤了？ 　　又或者，有没有可能，他根本不知道首尔发生的一切。 　　毕竟虽然这是个新闻，但毕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连续播报的，在热度退去了以后，已经鲜有能看见那件事的新闻了，如果他在什么偏僻落后的地方，因而还不知道如今的状况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几乎打开了黄乔东的思维，他觉得他们不应该用悬赏的方式找奇河明的尸体，或者可以试试用悬赏的方式来找活着的他。 　　黄乔东心中有了打算，却不打算告诉奇载明，毕竟这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还是不要让他抱有太大的希望，万一终究还是没有奇河明的消息，至少不会再让他的希望落空。 　　他这边暗自筹划，第二天一早自然精神满满地出了门。 　　临出门前，好歹还记得头一天就想好的借口。 　　“今天有个大新闻要跟，可能会晚点回来，晚饭就不用预备我的了。” 　　奇载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沉入了河底。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低声应道：“好。” 　　看着黄乔东出门，奇载明给打工的店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的假。 　　他乔装打扮了一番，偷偷地跟踪上了行动并不算迅速的黄乔东。 　　看着他进入到YGN的大楼，从早到晚都没有出来。 　　奇载明坐在YGN对面的咖啡厅里，一直紧盯着出口的位置，看着渐暗的天色，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猜测。 　　他是不是想太多了？昨晚的对话真的只是黄乔东一时兴起的话题，并不是他有意的试探和意有所指？ 　　奇载明几乎想要放弃这种卑鄙的跟踪行为，然而就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黄乔东和李荣卓走出了YGN的大楼。 　　看着黄乔东明显换过的衣服和收拾过的模样，奇载明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一路跟去，在看到黄乔东和李荣卓一起走进了一家餐馆后，在看到了两人对面那个巧笑嫣然、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后，一切的猜测都变成了真的。 　　奇载明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然后在服务生的询问下落荒而逃。 　　027 　　黄乔东礼貌客气地跟对面的朴美京寒暄了一整晚，对方刚好是他的理想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意兴阑珊，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李荣卓在一旁各种示意他，他却假装没有接收到信号一般，始终客气疏离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一想到昨夜奇载明说的那些丧气的话，他就恨不得能早点帮他找到奇河明的下落。 　　若不是昨天答应了李荣卓，今天又被他盯紧了一整天，他或许会找个借口溜走也说不定。 　　心不在焉了一整晚，趁着侄女跟老婆去卫生间的时候，李荣卓沉着脸严肃地看着黄乔东，认真地问道：“你到底在干嘛？人家女生都那么主动了，你也不说留个电话。”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我没什么感觉。”前一句倒不是真话，但后面一句他没有撒谎。 　　虽然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他确实没有一丁点儿的感觉，心跳很平静，从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直到现在，他的心率大概都没有超过一百。 　　“什么啊，我记得你明明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李荣卓还想说些什么，却因为看到回来的两人，只能沉默了下来。 　　黄乔东借口着去洗手间，离开了餐桌。 　　李荣卓也想跟上去，再问问他的意思，但却被老婆留了下来。 　　黄乔东去卫生间放空了片刻，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神情显得有些疑惑。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上辈子大龄单身是因为年轻时太专注于工作，到后来又因为不会表达自己，没有办法交到合适的女朋友。 　　但这辈子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啊，他还年轻，又有人特意介绍这么优质的女生给他认识，他应该会很激动才对。 　　但这种兴奋似乎只从李荣卓刚刚告诉他一直持续到他回到家为止，是了，在看到奇载明的那一瞬间，那种期待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了。 　　直到现在真的见到朴美京本人了，他也没有一点点恢复的迹象。 　　是因为对奇载明的愧疚么？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东西，让他的反应这样的诡异，甚至变得几乎不像自己。 　　黄乔东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能洗完了脸，收拾好自己的仪表，回到了大厅里。 　　时间显得无比的漫长，黄乔东好不容易熬过了一顿晚餐，满心焦急地只想要早点回家，却被李荣卓安排送朴美京回家。 　　虽然心里不情愿，但黄乔东还是勉强保持着一点绅士的风度，同意了这个要求。 　　一路上，朴美京显得很沉默，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黄乔东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任由沉默继续肆意生长。 　　一直到了家门口，朴美京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能问一下，是我哪里表现的很糟糕，所以让您的态度这样冷淡吗？” 　　黄乔东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得这样直白，他自认为自己今天的表现应该也没有太过失礼的地方，但没想到还是让对方觉察到了不妥。 　　“对不起，不是您的问题，可能是我出了什么问题，我自己也很苦恼，面对您这样优秀的女性，我怎么会这么平静。如果因为我的问题而冒犯到了您，请一定要原谅我。” 　　大概是因为对方意外的直白，所以黄乔东的回答也十分的诚实。 　　他并没有去遮掩自己心情的打算，对方以直待他，他也不能虚伪以对之。 　　朴美京听了他的话，也是一愣，显然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心情一松，持续了一整个晚上的猜测都消失殆尽，只余下了满满的轻松。 　　她面带微笑地看着黄乔东，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口。 　　“是因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么？所以不管谁站在你面前，也不会有一丁点儿心动的感觉？” 　　她半真半假掺杂着戏谑和推测的话一出口，黄乔东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跳停顿了一刹那，然后才又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像是在印证朴美京的话一般，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那么激烈。 　　“什……什么喜欢的人啊，啊，不可能啦！根本没有的事！”黄乔东掩饰般地急促地否认着，心跳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否认而放缓，反而像是因为发现了某种不得了的可能性，而疯狂地躁动了起来。 　　朴美京没有相信他的话，只是耸了耸肩，无谓道：“虽然从你脸上就能轻易看出你在撒谎，不过你想要欺骗我也不要紧啦，只要你不欺骗你自己就好了。那么，再见啦！” 　　她微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施施然地进了屋，黄乔东怔怔地站在门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那个身影。 　　他是疯了吗？他一定是单身太久所以变得不太正常了，否则怎么可能在面对喜欢的人这样的话题时，脑海中会出现奇载明的影子。 　　他们都是男人，虽然未来同性相恋这种事情也慢慢变得公开化，让更多的人知道了还有这样的群体，以及被更多的人所接受。 　　黄乔东也自认为自己并没有歧视的态度，但也并不代表，他会变成其中的一员啊。 　　他一直都是一个正常的男性，喜欢的也都是正常的女性，刚刚突然想到奇载明，一定只是个意外。 　　他喜欢，他喜欢女人，女人，女人，女人！ 　　哪怕一再地自我强调，哪怕不断地想要找到一个例证来驱散始终萦绕在脑海中的奇载明的形象。 　　然而这个努力不断地失败着，他没有办法想起任何的一个女人的形象，哪怕再漂亮的女明星都没有办法在他的脑海中停留超过三秒。 　　可是怎么可能？他对奇载明，怎么可能，会产生那种感情？ 　　他们只是很普通地居住在一起类似父子或者朋友一般的存在，至少黄乔东一直是这样定位着的。 　　一定只是个误会，一定有哪一个地方搞错了。 　　黄乔东努力安慰着自己，一条条地找着佐证证明自己的观点。 　　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想要跟他共度余生么？这个，他好像有过。 　　等等，不对不对，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想跟他上床才对，恩，这说明他不喜欢奇载明。 　　黄乔东本身就是个生理需求很淡薄的人，清心寡欲久了，他连自渎都变得很少了，更别说像年轻人一样冲动了。 　　如果他再年轻个几岁，大概生理的本能会控制他的激素，但二十七八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冷静对待了。 　　努力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的黄乔东没有发现，远处的阴影里，奇载明面色阴鸷地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 　　028 　　奇载明慌乱地逃离了现场之后，在仓皇无助地跑了几条街之后，清凉的夜风才让他燃烧到几乎要爆炸的大脑稍稍冷静了下来。 　　在面对事实真相的那一瞬间，他能想到的只有逃离。 　　但逃离之后，他却又忍不住有所幻想。 　　假如，假如是他想多了呢？ 　　或许那是一次公事的会晤，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他一时想不到的借口。 　　他不断地想要说服自己，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内心偏偏在意的要命。 　　他站在漆黑狭长的小道里，身边没有一个人在。 　　月光似乎也被乌云遮挡，没有透出一丝光来。 　　奇载明站在原地，拼命想要找到一个出口逃离，却放佛觉得脚下有一只来自深渊的手，不断地拉着他下坠，下坠。 　　他用尽全部力气，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回去再度确认。 　　不管是为了让自己死心，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想要再去看一眼黄乔东，他不愿意相信这会是事实的真相。 　　可等他回到餐厅外，眼睁睁地看着黄乔东同那个女人亲密地一路漫步回家；看着他们在那女人的门口依依不舍地聊着天；看着那女人恬不知耻地勾引着黄乔东；看着黄乔东在那女人离开后，还依依不舍地在她的门外徘徊。 　　他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怒火，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法逃离的铺天盖地的失望。 　　他骗了他！明明答应过在找到河明之前不会结婚的！ 　　可是他竟然准备谈恋爱了！ 　　奇载明将自己藏身在阴影中，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同着黑暗融成了一片。 　　灵魂仿佛抽离了躯体，被来自深渊的手紧紧拽住，一点点被拉近了地狱中。 　　奇载明绝望地闭上了眼，一种来自负面的、无法驱散又强烈的冲动填满了他整个脑海和身躯。 　　他想要，想要阻止黄乔东！阻止他离开他！ 　　想要让他变成他的！想要拖着他一起坠身地狱。 　　这渴望让他心驰神往，几乎想要立刻实现。 　　他睁开眼，黄乔东已经不在眼前。 　　他一定是回去了！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奇载明已经开始朝家的方向飞奔了起来。 　　黄乔东到家的时候，奇载明并没有在家。 　　这让他一路上都有些忐忑的心情莫名像落了空，既松了口气，又仿佛少了点什么般有些失落。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看着这个他生活了多年的屋子里的一切，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渐渐被另一个人所占领，门口放着他的鞋，沙发上有他的外套，桌上摆着两本他正在看的书籍，还有他的日用品，他的气息，他的一切痕迹都显得那么清晰。 　　黄乔东怔怔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终于恍惚的发现奇载明在他的生活中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习以为常的存在，甚至这习以为常，或许已经有些不可或缺。 　　早上习惯了他的早餐，晚上习惯了家里有人等待。 　　习惯了他收拾好家里的一切，习惯他仿佛亲人般的关心。 　　可爱情，不应该是一种习惯啊。 　　他也不应该，因为这些事喜欢上一个人啊。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浑身是刺的少年唯独在他面前袒露了柔软的腹部？因为他不眠不休地在他的病床前守候了三天三夜？还是因为，哪一个他甚至都没有发现的瞬间，莫名其妙的心动？ 　　黄乔东原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了思绪，将一切在那条路上收拾干净，理得一清二楚。 　　没有什么误会，也没有什么喜欢，那突然闯入的身影，只是一个美妙的错误。 　　可当他真正回到家，回到这个他们一起生活了不过数月的屋子，闯入眼中的全是他曾在这屋子里留下的痕迹。 　　当他开始不断地寻找喜欢的起源，想要知道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错，想要理清楚自己喜欢的原因时。 　　他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承认了喜欢这个前提了。 　　否则，又怎么会有出处，又哪里来的原因。 　　黄乔东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至少此刻他没有办法如常地面对奇载明。 　　在彻底想清楚之前，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暂时不要见到奇载明，否则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拿起钱包转身就想要出门，刚一开门，却看见奇载明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正准备开门的样子。 　　见到他突然开门，奇载明也是一愣，再看到他手中的钱包和已经换好的鞋子，奇载明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了起来。 　　“你要去哪？” 　　他的声音显得无比的压抑低沉，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犀利而冷酷。 　　黄乔东心中本就带着几分怯意，自然不敢跟他硬碰，只想着先躲过他离开家里再说。 　　“同事突然通知我临时有点事要我过去处理，我今晚就不回来睡了。” 　　黄乔东一边找着借口，一边想要侧身从奇载明的身旁离开，谁知道奇载明一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将他挡回了屋中。 　　他一言不发地关上门，气势汹汹地一步步逼近，黄乔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虚地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退无可退，他逼着自己直视眼前的奇载明，努力找回自己平常的声音，冷静道：“你怎么了？” 　　奇载明的眼神炙热，放佛有一团火在其中燃烧着，几乎让黄乔东觉得自己即将被他点燃。 　　029 　　黄乔东退无可退，奇载明也已逼近到极致，胸膛里那颗心脏急促地跳动着，来自深渊的恶魔不断地诱惑着他，干扰着他的理智，让他吻上眼前这个人。 　　奇载明一言不发，黄乔东张了张嘴，正想再问，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他几欲出口的话。 　　略显冰冷的唇贴上了他的，一瞬间，黄乔东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几乎不能思考这代表着什么，在他明白过来之前，身体下意识的行动已经拒绝了对方接下去的行为。 　　黄乔东猛地将这个突然的吻打断，他伸手用力推开了奇载明。 　　又过了两秒，他的理智才回炉，奇载明面色苍白地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放佛被强吻了的那个人是他。 　　“你，你在干嘛？” 　　黄乔东很努力想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听到自己出口的话，他才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哑的厉害，几乎让他觉得这并不是由他发出的音调。 　　奇载明站在他的面前，冲动已在那个吻中消耗殆尽，或者说，在他推开他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会被厌恶吧！会被赶出他的生活，然后再也不能待在他的身边。 　　与其等待未来不知何时会来的那一天，他宁愿让这一天提前。 　　患得患失的感觉，他一点也不想品尝。 　　如果黄乔东不会拉住他，那就让他早一点进入地狱吧。 　　黄乔东的大脑一片混乱，奇载明的沉默让他更加无法理智地思考。 　　他害怕自己接下来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或是说出什么仓促伤人的话，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找回了一点脑细胞。 　　“我们先冷静一下，我……我去电视台。”他不能继续站在奇载明的面前，哪怕只是他的目光，都让他觉得无法承受，心中像被什么压住，无法思考。 　　黄乔东别开视线，不敢再看奇载明一眼，转身落荒而逃般出了门。 　　奇载明没有再次阻止，他甚至怀疑自己刚刚真的是被什么恶魔诱惑了，才会做出那样冲动的行为。 　　但他莫名的又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似乎不管未来到来的结果会是什么，他都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或者说，他已经认定事情的结局，就是他所想的最坏的那一种可能，但心中却还依然残存着微弱的希望，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抱着烛火般微弱的光亮，他等了三天。 　　随着第三天黑夜的到来，奇载明心中最后的烛光彻底熄灭，他默默地收拾行李，留下一张简短的字条，便离开了这间他已经住了好几个月的屋子。 　　此处已不再是他能容身之所，他已经被彻底抛弃，自然不可能恬不知耻地继续住下去。 　　关上门，他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 　　就像被黄乔东推开的那一瞬间一样，也许光明世界的大门，也从那一刻起对他关闭。 　　他原本就该纵身黑暗，若不是因为黄乔东，他又怎么会走入光明。 　　如今再没有这个人了，他也该回到属于他的黑暗中去了。 　　那些法律没有惩罚到的人，也该由他，亲自审判了！ 　　黄乔东到了电视台才发现，离开奇载明并没能让他的理智回炉，相反，正因为离开了他的周围，他的大脑里反而全是他的身影。 　　他不断地想起那个吻，想起奇载明沉默而苍白地站在他面前，想起他离开前，他仿若沉入阴影中的样子。 　　他为什么会吻他？这个莫名其妙、过于突兀的吻到底因何而起？他怎么会做出这样怪异的行为？ 　　黄乔东不能相信这个吻来源于喜欢，因为它并不是情不自禁，也没有充满柔情。 　　相反，它显得冰冷又满是报复一般的意味。 　　而奇载明之后的沉默就更显得这仿佛只是个不经大脑思考的冲动行为，并不是因为爱。 　　所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黄乔东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问这样的问题。 　　在电视台的两天，他都犹豫不决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询问，或者该怎么询问？ 　　他更不知道自己内心在期待着的，到底是哪一种回答。 　　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就在他发现了自己心中隐秘的感情后，他们之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若不是这样，他或许可以在几天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摆正自己的心态，从此以后，彻底只将他当做一个弟弟，一个才纯粹的亲人般的存在。 　　可偏偏这样巧合，这个吻打乱了他的一切计划，扰乱了他正常的行为模式和思考能力。 　　黄乔东心不在焉地又弄错了一份文件，最终被看不下去的同事指派下楼去买咖啡。 　　黄乔东到大楼对面的咖啡厅点了几份咖啡，大脑还在胡思乱想，却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因为常来而很熟悉的店员神秘兮兮地看着他，试探地问道：“东哥你们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人啊？” 　　“哎？什么人？” 　　“前两天我看到一个小子坐在我们咖啡厅里盯着你们大门看了一天，然后看到你和李大哥走出来后就偷偷摸摸跟了上去，感觉就像是来盯梢的。” 　　黄乔东心中猛地一跳，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拿到了开门的钥匙，只等他轻轻一转，就能打开紧闭的大门。 　　他忐忑不安地询问着对方的长相，在店员的描述中一点点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而当他知道日期是他同李荣卓去吃晚餐的那天之后，门后的真相已经彻底地袒露在了他的面前。 　　黄乔东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那一瞬间，他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让他能飞回家中，飞到奇载明的身边。 　　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儿的犹豫迟疑，就近乎愉悦地接受了奇载明应该是喜欢他的这个猜测，而这也让他意识到，原来他这两日来的不安和忐忑，都是害怕对方并不是出于爱。 　　他心中期待着的，自然是他的喜欢。 　　内心早于他的理智做出了选择，而他只是迟钝的未曾发现。 　　黄乔东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想要见到对方的心情是那样的急切，他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般冲动而渴望。 　　他丝毫不理会身后大声喊叫的店员和他手里拿着的咖啡，丢下钱以后就朝门外飞奔而去。 　　他一路疾驰，只想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想要见到他！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 　　030 　　直到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黄乔东的心情也依然没有平复下来，他希望车子能开得快一点，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出现在家门前。 　　兜里突然响起了熟悉的铃声，黄乔东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他不想理会，然而对方却锲而不舍地一遍遍地打着。 　　直到第二遍几乎要自动挂断的时候，黄乔东终于还是按捺住自己波澜起伏的心情，接通了电话。 　　“是黄乔东先生吗？” 　　并不是打错的电话，黄乔东应了一声，那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着措辞。 　　“是这样的，我是警局的。”后面的内容让黄乔东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或者是脑子不够清醒，竟然在这样的时候听到这样的消息。 　　但是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是哪个警局的，我马上过来。” 　　电话一挂断，他只迟疑了一下，就让司机立刻转弯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如果这是真的，那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着或许奇河明还活着，带着这样的念头发了寻人启事，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带着寻人启事去了警局。 　　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是真的，那也值得他跑这一趟了。 　　他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电话，有些犹豫是否先打电话告诉奇载明一声，但不管是表白自己的心意，还是关于奇河明可能还活着这件事，他都不觉得可以通过电话来告诉他。 　　倒不如再等等，等他确认了对方是否真的是奇河明以后，再带着他回家，直接给奇载明一个惊喜来得好，至于他的心意，这件事就算往后压一压也不是不行。 　　比起奇河明的生死来说，他的心意也算不得什么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黄乔东一路赶到了警局。 　　在离首尔并不算太远的小乡村里的派出所，他看到了看起来熟悉又陌生的奇河明。 　　如果不是为了找他看了很多他的照片，分发了很多寻人启事，或许他第一时间，并不能认出眼前这个头发凌乱、眼神晦暗的少年，就是当初那个天真又无忧的孩子。 　　黄乔东的脚步一顿，而奇河明看到他的一瞬间，像是也认出了他来。 　　“是你。” 　　他惊讶的叫了出来，显然没想到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会是他，虽然在寻人启事上看到了留下的联系方式和名字，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代称，真正在寻找着他的，其实是他的哥哥。 　　他自从被人从河里捞起来以后，一直假装忘记了过去的事情，用一个虚假的身份生存着。 　　不敢面对过去的一切，怕再回到那样不堪的时候，甚至打坏了电视，以希望不要看见关于那件事的任何报道。 　　但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他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 　　当他在路过的商场的电视里看到事件的报道，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切都被澄清，他们变成了彻底的受害者。 　　他不可置信地想尽办法查看了之前的新闻和报纸上的报道，终于知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父亲是因公殉职，他们是被人恶意诬陷，甚至指使者都已伏法，一切沉冤得雪、尘埃落定。 　　可是哥哥，以为他们都已经死亡的哥哥会怎样？ 　　在想到这个问题的第一个瞬间，奇河明就冲动地抄下了寻人启事的电话和联系人，跑去了最近的派出所。 　　他以为背叛了他们一家人的哥哥，他以为抛弃了他们独自逃走的哥哥，原来是被抓去了警局，关了一整夜。 　　如果哥哥以为他们都死了，那他该多伤心啊！ 　　他希望能更快的见到哥哥，却没想到出现在警局的会是黄乔东。 　　这个人的脸在新闻的报道中出现了无数次，他专注于新闻的内容本身，他太想知道一切的真相，而没有去注意报道这一切的人的姓名，如果他早一点知道，或许就会发现寻人启事上的联络人，就是那个为他们洗净冤屈的记者。 　　他曾经恨之欲死的记者，突然又变成了拯救他人生的救世主。 　　奇河明看着黄乔东一步步走近，直到走到他的面前，然后才停了下来。 　　“奇河明，你……真的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黄乔东无法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从怀疑到忐忑不安，从不可置信到感激上天。 　　黄乔东的心情起起伏伏，最终停留在喜悦和激动上，久久无法平静。 　　不管他跟奇载明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哪怕他没有跟奇载明有任何亲近的关系，他也为了奇河明还活着由衷的高兴。 　　虽然没能挽回他们母亲的生命，但至少他还活着，这已经足够安慰了。 　　在奇河明震惊不解的目光中，黄乔东伸手将他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怀中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颈窝处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冰凉又灼热的东西滑过，奇河明不知道为什么黄乔东会那么激动，他只能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地等他平静下来。 　　“河明，走，我带你回家，你哥哥一直在到处找你，知道你还活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黄乔东微红着眼眶，终于平静了些许，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带着奇河明一起回家，没想到这个提议却受到了少年的拒绝。 　　“走之前，我想先去跟收养我的爷爷告别。” 　　黄乔东这时，才从奇河明的讲述中知道了他跳海以后发生的事情，他忍不住想，是不是上辈子，事情也是这样一般发展了下去。 　　而不同的是，他的父亲未能沉冤得雪，而他和他的哥哥，就那样默默背负着罪名，苟且偷生地活着。 　　直到十几年后，尸体被人发现，一切真相大白，却再也无人关心。 　　那么上辈子的奇河明，又会经历什么？ 　　黄乔东满心的不解，直到来到崔家，听到那个年迈的老人称呼奇河明为，崔达布。 　　记忆仿佛被人唤醒，他突然想起上辈子曾在电视台里遇到的那个少年，正是他犀利的言辞让他无法再继续逃避下去，而是选择了继续走上记者的道路。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少年的名字，就叫做崔达布。 　　外号全鸭蛋，成绩全班倒数，却出人意料的一再地答对问题，却又在最后一秒将冠军拱手相让。 　　这个少年后来经历的什么，他隐约曾从后来继续参加比赛的安灿秀口中听到过一二，毕业后放弃了继续进修，而选择了服兵役，至于那么聪慧的少年为何会放弃进修的机会，看着这家徒四壁的样子，和一老两少却仅有一个成年男人来负担，他就已经能猜出一二。 　　031 　　原本以为会很难解释清楚，但没想到崔爷爷刚好难得的清醒，他清楚的知道奇河明并不是他的儿子，只是害怕如果他不收养他，不假装他是崔达布，那这孩子可能会无家可归。 　　怀着这样的善念收养了奇河明的崔爷爷让黄乔东觉得敬佩，他决定之后让奇载明再亲自备上厚礼来登门道谢，他则是偷偷退出了房间，给奇河明和崔爷爷留下了一个单独告别的空间。 　　屋外站着崔爷爷的二儿子崔达平，黄乔东感觉他有一些眼熟，直到对方叫住了他，表情凝重地问起了宋车玉的事情。 　　“我是她的前夫，她现在，怎么样了？” 　　崔达平虽然从新闻上看到一些关于宋车玉的报道，但毕竟不知道更多的信息，他拉不下脸去问那些曾经的、还在首尔的朋友，何况就算问了，他们也未必知道内情。 　　此时难得碰到一个跟这件事有关的人，他自然忍不住想问一问。 　　就算并非和平分手，但对方毕竟曾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 　　黄乔东没想到事情这样的巧合，收养奇河明的一家，刚巧跟宋车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那个跟奇河明同龄的小姑娘的母亲，刚好就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凶手之一。 　　如果他知道这一点，或者未来知道了真相，他该如何面对十几年来相濡以沫的亲人？ 　　世事太过巧合，黄乔东甚至忍不住考虑是否该告诉奇载明这所有的一切了，如果他知道了这番奇妙的际遇，不知又会作何想法。 　　他脑中一边想着奇载明，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他就是亲涉此事的关键人员，大概也很少有人能比他更清楚了。 　　崔达平一直很沉默，除了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以外，也没有更多的东西能让黄乔东猜测他此时的心情。 　　“审判结果已经出来了，宋车玉被判有期两年，不过我听说她们还打算上诉。” 　　黄乔东以判刑做了结尾，眼角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一闪而逝，他暗道不好，快走几步过去，果然看到远远跑开的小女孩的背影。 　　崔达平看到他的动作，也跟了过去，一见到那个背影，便认出是崔仁荷，他心中一紧，跟黄乔东道了声歉，便忙地追了过去。 　　黄乔东没想到这孩子会偷听他们的对话，也不知道听到自己母亲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会对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但这毕竟不是他的家事，他也没办法管到这些方方面面，虽然大家都不想这么早让孩子知道这些事，但她却还是知道了，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黄乔东正想着，奇河明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此时已是深夜，他从首尔赶过来已经是晚上了，又在警局折腾了不少时间，毕竟要确认他的身份什么的，现在到了崔家又难免再费些时间。 　　黄乔东虽然很想立刻带奇河明回去，但却已经没有了去首尔的车。 　　崔爷爷留他们再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他看了看此时的天色，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原本想给奇载明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让他提前开心一下，但拿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等充好电又觉得半夜三更的，奇载明大概已经睡了。 　　反正只是迟一晚而已，与其打个电话让他整夜期待睡不着，倒不如当面给他惊喜。 　　黄乔东这样想着，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准备明天一早就带奇河明回家。 　　一夜辗转难眠，黄乔东一直在想着奇载明见到奇河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一边又想着若是他知道他的心意时，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就这样反反复复想着，竟然一整夜都未能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带着奇河明告别了崔家老小，崔达平昨夜不知跟崔仁荷怎么解释的，今天告别时，崔仁荷红着眼睛拥抱了奇河明，不知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黄乔东带着奇河明上车后，都还能看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车外的崔仁荷，竟让他一时觉得这孩子根本不像才十几岁的孩子，倒更像成年的大人了。 　　黄乔东看着一路沉默的奇河明，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又想着大概见到奇载明就好了，便什么都没有多言。 　　到了家门口，黄乔东还有些激动，天色尚早，奇载明应该还没有出门，他一早醒来，见到奇河明，想必一定会是个美好的清晨。 　　这样梦境般的画面在他打开门看到桌上的字条和钥匙后变了模样，黄乔东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字条上的内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被人捏紧，他冲进房间，看到空空如也的衣柜，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谢谢您这些日子来的照顾，谢谢您让我看到这世界尚且还有光明的存在。但我本该在黑暗中苟且，如今，也该去到那早已注定的地方了。” 　　再一次重看字条上短短的两句话，黄乔东努力想要克制自己身体的颤抖，却还是无法止住内心涌起的恐惧。 　　如果那个孩子，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傻事，他…… 　　黄乔东不敢再想下去，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勉强找回了一点理智。 　　奇河明似乎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他略显防备地看着黄乔东，一边看着房门的方向，一边小心道：“我哥哥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黄乔东最想要知道的。 　　奇载明会去哪里，所谓的黑暗和他该去的地方，到底指的是什么？ 　　自杀么？黄乔东想也不想的否定了这个答案，奇载明不是会放弃自己的生命的人，何况在黑暗中苟且。 　　黄乔东不愿意那样去想，却也知道，那个引起他们几番冲突的可能，他曾多次担忧的事情，可能就是奇载明的选择。 　　虽然宋车玉和朴罗莎等人都被判刑，但还有逃脱法律制裁的漏网之鱼。 　　那个为了不担责任而借口是奇浩尚自己硬要冲进火场，而不是为了救他口中还在工厂里的同事的文德秀，虽然他一口咬定自己最开始的说法，但跟他一起的两个人却不小心漏了些许端倪。 　　如果不是这件事关注的人太多，而后来因为洗白了奇浩尚，为了替他正名，警方反复逼问下，文德秀终于还是承认自己说了谎。 　　尽管这对案情有了一定的影响，但毕竟没有达到多严重的程度，甚至比起其他人的推波助澜，他都只能算是无足轻重而已，所以最后只是被警告并处了罚金。 　　但奇载明对他却依然恨之入骨，若是要报复的话，必然是不会放过他。 　　当然，除了这个文德秀以外，还有那个仗着自己匹诺曹的身份肆无忌惮地说话的，他曾经的邻居。 　　这两人中若要选一个先动手的话，黄乔东握紧了拳头，最终还是决定去文德秀的住所附近看看。 　　他看了一眼不安的奇河明，努力让自己表情不那么严肃。 　　“你哥哥大概迷路了，你在家等着，我去找他，带他回家。” 　　032 　　黄乔东向同事要到了文德秀的地址，一路赶去了文德秀的住所地，因为地址是在一个弯弯绕绕的小巷里，黄乔东找到半天，也没能找到文德秀的住所，自然也没有看到奇载明的身影。 　　这一路上，他已经在思考是否需要求助于同事们，当然不可能是请他们一起帮忙寻找奇载明，他无法解释他的担忧，所以也不可能说得清他为何这么紧张一个已经成年的青年。 　　他想让他们帮忙，假如他真的不能立刻找到奇载明的话，那么可能就只能利用YGN新闻媒体的力量，奇河明的奇迹存活大概能成为新闻中的一个片段，由他来采访的话，那么奇载明或许会有看到的可能。 　　如果他知道了弟弟还活着的消息，大概就不会铤而走险，迈出那危险的一步了吧。 　　黄乔东甚至已经在思考该如何说服李荣卓，以及播报的时候该如何措辞。 　　若非万不得已，他其实并不希望奇家的任何人再以这种方式暴露在媒体的探照灯之下，毕竟那还未远去的伤口刚刚愈合，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和理由去揭开，大概都不会让人觉得好受。 　　他只希望奇河明和奇载明能幸福快乐地活下去，平淡地过完这一生似乎就已经足够了，但假如真的找不到奇载明，也唯独这个办法，或许能有可能，让他停止复仇的脚步了。 　　黄乔东满心焦急，脚步却没有停，在绕过了又一个转角以后，他看到前方转角的阴影处，高高的电线杆的遮挡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偷偷摸摸地看着什么，虽然他有心隐藏，若是别人可能不注意就会忽略了他，哪怕黄乔东是刻意在寻找，都差一点儿忽略了太多藏身之所。 　　黄乔东心下一定，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充斥的全身。 　　万幸还来得及，他看起来还没做出什么让人无法挽回的事情，没有犯下不能原谅的错误。 　　他放轻了脚步，走近到了奇载明的身后，他大概太专注于看着眼前的什么东西，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偷偷接近的黄乔东。 　　黄乔东走近了两步，立刻就看到他手中紧紧握住的，被电线杆遮挡住，如今看得一清二楚的匕首。 　　出鞘的匕首闪着寒光，黄乔东心下一凉，尽管早有预料，但真正看到奇载明真的打算铤而走险，他还是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劝诫似乎毫无作用。 　　比起愤怒来说，或许他心中更多的涌起的，却是悲伤。 　　如果奇河明已经死了，而不是像现如今这样幸存，那么是不是，不管他做了什么，奇载明最终都会选择这样一条道路？ 　　黄乔东来不及深想，他已经听见前方传出了开门声，显然是有人出来了。 　　眼看着奇载明似乎想要冲出去，黄乔东忙地几步上前，从他的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奇载明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手中的匕首还未刺出，就看清了身后的人的身份。 　　他浑身僵硬地梗在那里，喉头生涩地唤出了黄乔东的名字，匕首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黄乔东生怕被人发现，赶紧捡起匕首，带着他绕过小巷，躲到了另一处。 　　奇载明被他拉住，沉默地随他离开，既未反抗，也未言语。 　　直到感觉应该不会有人追来了，黄乔东这才停了下来。 　　他板着脸，冷淡地松开了奇载明的手，神情很是严厉。 　　“你要不要告诉我，如果我刚刚没有阻止的话，你想要干什么？”他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十分艰难，连语气也是异常的冷硬。 　　黄乔东不敢想象，假使他再晚来几分钟，是不是一切已成定局，故事就将以悲剧结尾，那样的可能让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恐惧。 　　奇载明若有所失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一时不知自己该为他来找自己觉得高兴，还是为他来找自己的唯一理由可能只是不希望他走上歪路而难过。 　　更多的、更多的当然是高兴，在看到黄乔东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留恋这光明带来的温暖。 　　舍不得离开，舍不得从此坠入冰窖般的地狱，好想能永远拥抱这温暖，却再也不可能了。 　　奇载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不要显露出他的眷恋和不舍。 　　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刻薄和叛逆，就像他曾经作为一个坏孩子时的那样。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要去杀了他，就算你这次救了他也没用，他迟早得死在我的手中。” 　　听到冷酷而疏离的言辞从自己的口中出现，奇载明的内心不断地在叫嚣着，这不是他想要说的，他想要拥抱他，想要跟他示弱，哪怕跪在他面前乞求他的原谅都可以，只求他不要抛下他，独自离开。 　　可他的面上没有显露分毫，他只是戒备般地站在黄乔东的对面，别开的视线甚至没有跟他对视的勇气。 　　这种态度显然让黄乔东有些失望，他甚至怀疑那些猜测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幻想？其实奇载明对他并没有什么想法，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仅仅只是个误会而已。 　　黄乔东慢慢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感情，试图用客观的态度来应对奇载明毫无悔改的言论。 　　“所以不论我怎么阻止你都决心要去做了？” 　　尽管满心满脑都在叫嚣着：“不，只要你让我不去，我就一定不会去！” 　　但奇载明吐出口中的，还是一个肯定的：“是。” 　　黄乔东失望至极，他摇了摇头，用一种无法理解、不能接受的目光看着奇载明，心也随着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我不是想救他，我是想要救你。但如果你真的要去送死，那也请你先将这个决定告诉河明以后再去吧。” 　　听到黄乔东的前半句后，奇载明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他几乎忍不住想要表白自己的心情，但在听到后半句后，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一开始认为这只是一种说法，并不是真的指代着什么，但他很快意识到，黄乔东说的这句话的意思，或许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 　　“找到河明……的尸体了？”他不安地询问着，因为没能找到尸体，所以他还怀着万分之一或许弟弟还幸存的可能性，但如果真的确认他已经死亡，那他唯一的希望，似乎也丧失了。 　　“不是尸体，他还活着。” 　　像是百万支烟火齐放，奇载明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脑中爆炸开来的喜悦声让他觉得自己有些耳鸣，他眼眶微红地抓住了黄乔东的手，哽咽着重复着：“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看着他激动得无法自已的表情，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眶，看着他抓住他却止不住颤抖的双手。 　　黄乔东觉得自己的心又一点点软了下来，刚刚的一切怒意在他的脆弱和喜极而泣中烟消云散，对这样一个刚刚长大的孩子，他又能怪罪他什么呢？ 　　他又能，期待他什么呢？ 　　033 　　直到同黄乔东一起走上了回家的路，奇载明才终于从那种不可置信的喜悦中渐渐冷静了下来。 　　随着心情的平静，对黄乔东所产生的那种强烈的情愫再度涌上了心头。 　　然而他敏锐的直觉让他发现了对方态度的异样。 　　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产生了这样的变化，奇载明从自己清晰的记忆中回想起刚刚被阻止时，他见到的黄乔东的样子，那时候，他似乎还是那个同他已经十分亲近的黄乔东。 　　是从哪一刻开始变了的呢？ 　　两人之间这种尴尬又客气的气氛，他脸上陌生疏离的表情，仿佛再也看不见从前亲昵的样子。 　　是从哪一刻？从他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开始？ 　　黄乔东突然就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呢？ 　　奇载明一点一点地回忆，黄乔东的每一个表情，他说的每一句话。 　　然后他终于确定，这一切都来自于他口不择言、信誓旦旦的杀人宣言。 　　从那一刻起，黄乔东的表情就冷漠了下来，虽然依然在劝慰他，依然告诉了他弟弟尚且存活的事实，但再也没有一点温柔亲密的表情和动作，他的身体语言一直在表露着他的抗拒，这让奇载明莫名的觉得不安。 　　什么被他的胡言乱语改变了，他或许因此而错过了什么会让他终生后悔的东西，一种强烈的不安摄取了他的心神。 　　奇载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直觉在提醒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平静地揭过这件事，否则留下的阴影会挥之不去。 　　想到就做，奇载明前跨一步，挡住了黄乔东的去路，站在了他的面前。 　　黄乔东面色平淡地抬起头，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惊讶，又或是对他将要做的事情漠不关心。 　　这种态度让奇载明感到熟悉，虽然黄乔东似乎从未对他有过这样的态度，但他在他的身边看到过无数次，对并不亲近的甚至不太喜欢的对象，他向来都是这样的态度。 　　奇载明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只是一时冲动，并不是真的，你……你……你知道的吧。” 　　奇载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能困难地寻找着措辞，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对他的了解能让他重生信任。 　　但黄乔东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显得平静又冷 　　“我想，我可能不太清楚。” 　　他的话说的毫不犹豫，似乎连思考都未曾，就那样脱口而出。 　　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人揪住，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全部心神，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奇载明握紧了双拳，痛苦从心脏蔓延至全身，无法忍受的冲动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理智，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表白自己的心意。 　　他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心掏出来让对方看个一清二楚，他怎么能说出不太清楚这样冷淡的字眼，像是要否定他们两人之前所经历过的一切，像是这一切都只有他一个人在意一般。 　　绝望的情绪笼罩住他的全身，奇载明无法控制地伸手抓住了黄乔东的肩膀，用力之大甚至让后者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你不清楚？那我就告诉你！你是怎样让我神魂颠倒，又是如何让我彻夜难眠，看到你跟别的女人约会我有多么的痛苦，失去你的可能让我痛不欲生！但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看不起我，怕你对我连同情都丧失了。可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如果再待在你身边，再接受你的关心和温柔，我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囚禁你，哪怕打断你的双腿，也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我怕自己变成那样疯狂的人，怕自己伤害你，怕看到你鄙夷的眼神，怕听见你亲口说出让我离开的话。与其如此，不如我主动离开，这样，我还能幻想着或许你心底对我还残存有一丝怜惜，哪怕从此投身黑暗，我也能有一点念想。我是想要让那些罪人受死，甚至无数次的想要亲手杀死他们，可是，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能阻止我的行为，只要你说不许，我就绝不会去做。” 　　“求你了，别把我看成是一个杀人犯好吗？我只是不想你讨厌我，为了这个，我可以做任何事。” 　　奇载明承认自己的卑劣，他知道黄乔东是一个心软的人，所以他剖析自己，放低姿态的哀求，只是想要他再度放下心防。 　　在知道弟弟还活着的那一刻，或者更早，在黄乔东追来，阻止他行凶的那一刻，他的潜意识似乎就已经决定了一件事。 　　虽然他并未曾第一时间的发觉，但直到他将自己的心意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直到他将自己的黑暗面尽数表白，却又恳求对方原谅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他心态的转变。 　　曾经以为绝无可能的希望，过去认为无法得到回复的感情，如今却突然觉得哪怕用尽手段也想要去争取。 　　他从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甚至连试都没试就逃避，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风。 　　就算黄乔东对他并不是那种喜欢，他也会想尽办法一点点入侵他的内心，占领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将一切可能的威胁都扼杀在摇篮中。 　　就算他不会爱上他又如何，只要他不爱上别人，只要他身边只有他的存在，那么是否回应他的感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奇载明看着眼前的黄乔东的神情，在听到他的表白时，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了然和无奈。 　　只要没有厌恶这种感情，谁说他就不会爱上他呢？ 　　黄乔东不知道奇载明这一番的内心转变，在听到这样的表白，他的内心不是没有一丁点儿的震惊的。 　　他想到奇载明可能对他也怀有那种感情，但他没想到，奇载明的感情会这样的激烈和强势，这样一来，他就觉得自己对奇载明的感情，或许并没有到那种程度了。 　　原本激动地想要回复的心情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似乎冷淡了下来，甚至在经过奇载明这一番表白后变得有些退缩。 　　他从心理上来说毕竟已经不是一个年轻人了，自然也不觉得自己还有年轻人的那种冲动和那么强烈的感情。 　　甚至这种感情在他看来是易变和不值得信任的，这也让他感到犹豫。 　　他对奇载明的信任已经打了折扣，这种折扣并不是经过他的一番真情表白就能立刻挽回的，他虽然有些心软，但对于奇载明的这份感情的维持期限并没有多少信心，所以他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神情有些无奈。 　　“那么答应我，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别再想着去做那种事了，一旦踏错一步，你的一生就毁了，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至少也为河明考虑一下。” 　　他没有对奇载明的表白有任何正面的回应，只是对他关于杀人这件事做了一个总结。 　　奇载明尚且不知道，自己冲动的表白和之前的那些口不对心的话，让原本探出头来的黄乔东又缩回了他的保护壳中。 　　他还在为自己耍心机的成功而沾沾自喜，根本不知道原本就到手的鸭子已经偷偷地溜走了。 　　034 　　黄乔东的不置可否并没有打消奇载明的热情，他一路上都试图打破两人之间的疏离感，却总是被黄乔东轻描淡写地带过。 　　一直到了黄乔东的家门口，两人依然没有破冰融洽的迹象，奇载明有些失望，但想想自己的目标，又再度振奋了起来。 　　门一打开，奇载明就看到了在门廊里走来走去，神色不甚安宁的奇河明。 　　直到此时真正看到奇河明活生生地站在的眼前，奇载明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落到了原处。 　　这些日子以来的愤怒怨恨，所有的不甘和痛苦一下子仿佛都消失不见，他看着眼前的奇河明，恨不得立刻走到他的面前，腿却莫名的发软，一步也前进不了。 　　他看到奇河明的同时，后者也已经看见了他。 　　跟他的反应几乎完全相同，奇河明浑身颤抖地站在不远处，一动也不能动弹。 　　奇载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走到了奇河明的身边，他伸出手去，试探般地触碰他的脸颊。 　　他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境，一旦碰到，就会发现这只是他梦中虚拟的场景，河明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假的。 　　颤栗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少年柔软的肌肤，手中传来的暖意让他眼中积蓄的泪水汹涌地落下。 　　冰冷的手指似乎也打破了奇河明身上的魔咒，他哽咽着抱住了奇载明，嚎啕大哭了起来。 　　看到屋内的一切，黄乔东的心情愈发的复杂了起来，他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去，反而顺手轻轻掩上了门。 　　他想，此时此刻，兄弟两人更想要独处一会儿，说说心里话。 　　他们是一家人。 　　这个认知莫名的让他觉得胸口有些闷，仿佛自己原本划定的区域，圈进区域里的那个人，突然走入了另一个与他隔离的包围圈。 　　一切显得那么遥远，他莫名想起父母刚刚意外死亡的那段日子，浑浑噩噩的过着，感觉这世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人爱他，像父母那样的无私和真挚。 　　他静静靠在门外的墙边，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头顶走廊上的灯泡。 　　灯泡上沾染着灰尘和向光的飞蛾尸首，他怔怔地看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他一时想到奇载明不久前的告白，一时想起那天夜晚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一时又恍惚回过神，想起屋内的两兄弟。 　　他们从此会相依为命，未来的日子里，他们总归会慢慢离他而去。 　　他能做什么？他似乎什么都无能为力。 　　他并不后悔自己拒绝了奇载明，他始终这样认为着，但心底涌起的那一点点小小的、微末的失落，却显得那么明显，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过了片刻，也许是屋内的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回避。 　　身旁的大门慢慢被人推开，奇载明一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神色略显颓然的黄乔东。 　　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他微蹙的眉头却让他觉得心疼，几乎是下意识的，奇载明伸手拉住了黄乔东垂在身侧的手。 　　冰凉的手掌相触，黄乔东猛然从恍然中清醒，手被谁紧紧握着，带着凉意的触感却让人有些心暖。 　　黄乔东转头，对上了奇载明关心的目光，心中构建起的沟壑又窄了些许，黄乔东指尖微动，最终还是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掌，强忍着不让自己去看奇载明失落的表情。 　　他转身挤开奇载明进了屋，后者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微微叹息一声，关上门，也跟了过去。 　　黄乔东并没有赶走两人的想法，奇载明也不愿意现在离开他的身边，两人各怀心思，自然谁都没提要出去租房子的打算。 　　但毕竟只有两间小小的卧室，尤其现在奇载明居住的那间，本就是狭窄的杂物间改造的，只放下了一张小小的床，最近发育的越来越好的奇载明再住都觉得有些困难，自然不可能住得下兄弟两人。 　　奇载明主动提出让奇河明先睡那间屋子，他暂且睡客厅的沙发。 　　黄乔东看了眼两人座的沙发，再看了眼奇载明的长胳膊长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以他现在的工资，想要换个大房子的话，再供两人的学习就会稍显困难，虽然有奇载明打工能缓解些许，加上大学的学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但他在电视台毕竟只是个小记者，收入并不算丰厚。 　　换房子不太可能，客厅也放不下太大的沙发，黄乔东看了看自己还算宽敞的卧室，他本来睡的是床，如果撤掉床的话，两人打地铺还是足够了。 　　虽然有这个想法，但黄乔东还是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说出了口。 　　“沙发那么短，你也没办法睡，把我卧室的床拆了，我们可以在房间里打地铺。”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奇载明的眼睛一亮，显然有些惊喜他的提议。 　　还不等奇载明说些什么，奇河明先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开了口：“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您了，或者，我可以睡沙发，哥哥睡卧室就好了。” 　　毕竟跟黄乔东并不熟稔，奇河明抱着不太好麻烦对方的想法，想要委婉的拒绝这个提议，不想再给对方带来什么麻烦。 　　奇载明咬了咬唇，没吭声，只小心地瞧着黄乔东的表情。 　　后者看着拘谨的奇河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不用这么客气，你哥哥可是打了好大一个欠条给我，以后可要加上利息还给我的。何况，我也很久没有睡过地铺了，有时候还有点想念呢。” 　　他刻意用这样的说法来缓解奇河明内心的生疏感，虽然在最开始让奇载明跟他同住的时候是有提过这样的话题，但两人真正熟悉了以后，这样的话却再也没有人提起。 　　尽管听到了黄乔东这样的说法，但奇河明还是没有多轻松，只是对于他的提议没有再反对。 　　忽略奇载明满心的期待不提，三人一起把家里收拾了一番，毕竟小小的房间要摆下三个人的东西还是需要好好整理，但原本在黄乔东独居时有几分空荡荡的房间，经这一番整理，变得更有家的味道了。 　　曾经只是回来睡觉换洗衣服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拥挤和充实，一个人孤独的房间，变成了三个人的家。 　　黄乔东用力压下内心翻涌的潮热，那种仿佛如同房屋一样被填满的感觉，越来越让他想要去争取更多了。 　　他微微一抬头，正好对上奇载明注视的目光，热烈的情感在他的眼中燃烧着，黄乔东仿佛被烫到一般，逃避地移开了眼。 　　035 　　从奇载明表白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克制和隐藏自己的感情，这样直白的袒露让从未经历过此的黄乔东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能沉默以对，坚持自己视而不见的态度。 　　然而当夜晚来临，奇河明因为疲惫在沙发上睡着。尚且清醒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说话。 　　奇载明轻轻起身，温柔地抱起奇河明，将他抱回了卧室放下。 　　有奇河明的映衬，奇载明看起来远比他年龄成熟很多，又或者，其实是他一直以来忽略了他的成长，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褪去了青涩，变得稳重而可靠了起来。 　　黄乔东看着奇载明的背影，默默地想着。 　　奇载明轻轻掩上了门，一抬头就对上了黄乔东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下一秒，黄乔东就避开了他的目光。 　　奇载明心下微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手很快又松开，他勉强自己带着笑容走到了黄乔东的身边。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黄乔东没看他，只微微点了点头，蓦地起身去了洗手间。 　　不同于之前的随意坦然，这一次他顺手带上了门。 　　奇载明微低着头沉吟半晌，然后慢慢地将客厅收拾了干净。 　　黄乔东洗漱完毕，没有跟奇载明说什么，埋头就回了卧室。 　　等奇载明收拾好进屋的时候，他已经铺好了被子闭上了眼，看起来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奇载明知道他并没有睡着，他眼皮下尚且还在微微颤动的眼珠泄露了他的秘密。 　　他对于黄乔东的逃避早有心理准备，但既然他没有赶他走，甚至主动提出可以一起睡，这对他来说已经意味了很多。 　　他关上灯，躺在黄乔东已经铺好了另一边，黑暗中，似乎更容易将自己内心的试探问出口。 　　“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如果没有河明的话，是不是就要赶我走了？” 　　他偏头看向黄乔东的方向，眼睛在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后，借着微弱的光线，隐隐能看到身边的人一动也不动地背对着他的身影。 　　黄乔东恍若未闻般，他看起来就像是真的睡着了，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而不是不想回答。 　　“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的话，我明天就带河明离开，我毕竟高中已经毕业了，出去打工的话，应该也能够养活河明了，你不用因为同情留下我们，我们从来就不该是你的负担。如果，你想跟那个女人交往结婚的话，我也祝你幸福。” 　　违心的话说出了口，奇载明的音调中是满满的失落和痛楚，但他的目光却十分稳定，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一步之遥的黄乔东，听到他的话，他的身影，似乎动了动。 　　良久，久到奇载明几乎以为自己的计策失效，他几乎觉得对方不可能回应他的话了，终于听到了黄乔东轻声的叹息。 　　“你还小，不懂感情到底是什么。别想太多，好好念大学，等你毕业以后，再说养活河明的话吧。不是还有从政的理想么，不念大学的话，怎么可能去实现。” 　　黄乔东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十八岁的少年炙热真挚的感情，这份情感对奇载明来说是真的，对他来说，也是真的。 　　可这感情太稚嫩太脆弱，不堪一击到大概尘世的繁华一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会乱了心绪。 　　黄乔东自认为作为一个接近四十的中年大叔，他负担不起这份青春洋溢的情感。 　　前两天的冲动和涌上心头的火热似乎在那一场变故中消失殆尽，他怯懦不已，不敢去尝试这样一场或许不会有结局的，却又离经叛道、不同寻常的感情。 　　他的话一出口，奇载明就坐起了身，他激动又有些忐忑，对他话中透露的信息感到不可置信。 　　“我已经成年了，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如果，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并不是厌恶或者其他拒绝的原因，他拒绝的理由是他还小，不懂感情！ 　　这说明了什么？他只是不信任他的感情，并不是对他毫无感觉！ 　　“别说了，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去打工么。” 　　然而他的激动并没有感染到黄乔东，后者只是淡淡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道了晚安。 　　奇载明满心的期待，满脑子证明自己的念头，辗转反侧了半夜，才总算沉沉地睡去。 　　而他身边始终一动不动，仿佛早就在话题结束后入眠的黄乔东，在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后，才轻轻翻了个身。 　　他没有渴望吗？并不是的。 　　对感情的渴求，希望能拥有一段亲密关系的愿望那样的强烈，可，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跟同性的、刚刚成年的、其实还太冲动不理智的奇载明。 　　这其中少了任何一点，如果他是个女生，如果他年龄足够成熟，如果他不是那么冲动，或许，他会有去尝试勇气。 　　他不敢，当对象是奇载明的时候，他不敢这样去做。 　　不止是为了避免自己受伤，更是怕青涩的少年未来后悔如今的决定。 　　十八岁的年纪，毕竟还太年轻。 　　黄乔东慢慢闭上眼，忍不住想，如果此时遇到的是十三年后的奇载明，那么情况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一夜无梦，随着清晨的阳光苏醒，黄乔东一睁眼，就看到对面的奇载明睁大着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见他醒了，奇载明突然憋红了脸，起身几步出了卧室。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黄乔东扫到某个凸起的部位，顿时黑了脸。 　　果然是十八岁对着什么都能冲动的年纪，真是，太……丢人了。 　　黄乔东躺了一会儿，等脸上的热度退了，这才慢慢起身出了卧室。 　　卫生间的门还关着，隐隐能听到奇载明压抑的喘息声，黄乔东挑了挑眉，脑中莫名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还满持久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黄乔东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大概能煮熟一个鸡蛋了，他一边扇着脸，一边躲进了厨房。 　　他要离这十八岁的小泰迪远一点儿，不然连他都被传染的不正常了。 　　036 　　等奇载明面色红润地走出来的时候，黄乔东已经能伪装的不动声色了。 　　他已经煮上了早餐，等奇载明进了厨房，他便进了卫生间。 　　看到又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内裤，黄乔东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那么在这之前的那么多次，难道都是？ 　　黄乔东涨红了脸，拿着内裤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厨房。 　　“奇载明！” 　　“恩？”后者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就像在挑衅他的神经！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可是我忍不住。”奇载明眨了眨眼，半真半假地说着。 　　就算他真的忍不住，他也能做得更隐晦些，不至于这样一下子就被黄乔东逮住。 　　他之所以这样明目张胆，不过就是想要挑战他的底线而已。 　　想要试探他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想要知道他的界限到底划在哪里？想要一点点闯进他的舒适区，让自己进入那之内。 　　“你！”黄乔东哪里想到奇载明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来，他心理年龄再大，但毕竟还是个没经验的初哥，遇到比他没经验的他能调笑，但遇到奇载明这种厚颜无耻的，他只能涨红了脸，半晌都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 　　“你们在说什么？” 　　奇河明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迷迷糊糊地睁着眼，有些好奇的看着表情明显不太对劲的黄乔东。 　　“没，没事。” 　　黄乔东怎么可能在孩子面前说这种事，只能把火都憋回了肚子，拿着内裤遮遮掩掩地去了卫生间。 　　没有从黄乔东那里得到回答，奇河明只能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奇载明，后者笑了笑，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 　　“等时机合适了，我就告诉你，现在，你只需要乖乖读书就好了。” 　　奇河明听着他明显有所隐瞒的话，一时若有所思，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哥哥有他不愿意告知的理由，他相信他不会害他，至于其他的事，就等他想说的时候再说好了，谁又没有秘密呢。 　　黄乔东在厕所纠结了半天内裤是丢掉还是留着，转念一想岂不是所有的内裤都已经……想到这种可能，黄乔东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说实话，他对男人之间的那种关系，从来都只有耳闻而已，就算之前他冲动地想要拥抱亲吻奇载明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进一步的行动。 　　一来他本来那方面就不太热衷，二来他也没有深入想过这种事。 　　现在想到奇载明对着他的内裤做出那种事，而男人之间，黄乔东想到那些模糊的传闻，手一抖，就把内裤给丢进了垃圾桶里。 　　想到自己身上还穿着的，和卧室抽屉里放着的那一大堆，黄乔东苦恼地考虑起了今天去买一打内裤的可行性。 　　他好不容易按下自己的尴尬，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卫生间，挨过了一顿早餐，便匆忙地出了门。 　　奇载明进了卫生间，扫眼一看，就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内裤的影子，他沉下脸，心情莫名的有些阴郁。 　　虽然猜到黄乔东可能会有这样的反应，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在意。 　　想到还在家里的弟弟，奇载明提起垃圾袋，带着微笑走出了卫生间。 　　“我去打工了，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会儿，午餐已经放进冰箱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奇河明乖巧地点了点头，奇载明转身便出了门，将垃圾丢进楼下的垃圾桶里，他想了想，还是走向了打工的方向。 　　在被他强吻了以后还能跟他睡一间屋子，哪怕看到他在做那种事也没有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这种表现要让奇载明相信自己没戏那简直就是怀疑他的智商。 　　既然有戏，那他就不用太着急了，或者说，不用那么步步紧逼地盯人，现在找回了河明，自然是赚钱养家更重要，他可不忍心黄乔东在外面出生入死地赚钱养家，他在家里坐享其成了。 　　只有温饱解决了，才能说感情的问题吧。 　　抱着要赚钱养家养黄乔东的念头，奇载明打工打的动力十足。 　　而另一边买完内裤去了电视台的黄乔东，满心复杂的情绪，在看到桌上同事拿过来的文件时，一下子就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生怕自己对上辈子的事会越来越不记得，所以一些重要的时点的事情他都做了备忘，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备忘。 　　有一些备忘他只记得一些关键词，还有些具体的内容却记得不太清楚，为了确定事件发生的地点或者时间，他拜托了不少同事帮忙查一些东西，确认了以后他就能知道备忘对应的具体时间地点人物，或者至少确定大范围。 　　这一份文件应该是他前段时间拜托同事查的一个学生的资料，对应的新闻，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愤而杀人，然后自杀身亡的新闻。 　　这个新闻是他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个新闻，被杀者一开始有多愤怒，杀人者一开始被多少人谴责，在起因被揭发后，那些人就有多沉默。 　　他一直没想起那所学校的名字，只知道杀人者的名字和年级是高三，案发时间大概就是今年。 　　同事帮忙找了关系查了高三同名的女生，缩小了很大的范围，剩下两所学校，甚至贴心地将他提到的女生的照片和简单的资料都附上了，暗中记下要请这个同事吃一顿饭，黄乔东立刻翻开了资料。 　　几乎没有多花多少时间，他就确定了对象是立华高中的女生，沈彩英。 　　既然确定了对方的身份，那么事不宜迟，他当然不能毫不作为地等到事情的发生才行动，因为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事，所以他拿起资料，跟老大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摄像师一起去了学校。 　　出于对他的信任，老大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注意安全，摄像师也没有多问，合作了多次，他知道黄乔东不是乱来的人。 　　到了学校才发现，他还是有点乱来了，因为这种事不可能光明正大地采访，所以两人只能从后门翻墙进了学校。 　　偷偷摸摸在学校里转了好几圈，黄乔东也没能找到高三教室的位置，正当他有些挫败，想要再想想办法的时候，就听见不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声喧哗。 　　两人警觉地潜了过去，却看到大楼底层的仓库里站着四个女生，其中一个正光着身子，被另外三个拳打脚踢，还不断地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辱骂着受害者。 　　确定摄像师已经开始工作了以后，黄乔东毫不犹豫地绕路找到正门，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 　　他没有想到的是，不管短短的一两分钟的时间，情况已经大变了样，受害者跪骑在一个施暴者的身上，另外两个施暴者摔倒在不远处，正在往起爬。 　　受害者手上拿着锋利的玻璃碎片，作势要刺向地上的人，听到门口的动静，她下意识地回过了头。 　　黄乔东看到了她的脸，正是他苦苦寻找的沈彩英。 　　“不要！” 　　黄乔东只来得及高呼了一声，整个人已经飞快地冲了过去，试图在沈彩英反应过来之前，夺下她手中的凶器。 　　037 　　不知是受到惊吓的应激反应，还是因为他的动作让沈彩英更加紧张了些。 　　她不像一般人一样停下动作或者呆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继续刺出了那一下。 　　黄乔东猛的扑了过去，手臂用力地伸长，总算在玻璃刺破少女脖颈的前一秒握住了碎片的边缘。 　　时间静止，黄乔东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心终于落回了地面。 　　沈彩英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她尖叫了一声，努力抱住自己的身体，慌乱地回头去寻找自己被迫脱下并被踩踏了无数次的衣服，试图不让□□的身体暴露在陌生男人的眼前。 　　黄乔东看着自己赤手握住的玻璃碎片，这时才开始觉得疼痛一阵阵涌来，他强忍着痛，一把丢掉了碎片，脱掉外套，轻轻盖在了惊恐的少女的身上。 　　“沈彩英，你居然想杀我！你疯了吗？你完蛋了我告诉你，明天就等着全校都看到你的□□吧！” 　　被按在地上的少女终于醒悟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并没有让她明白生命的珍贵，她依旧维持着她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毫不犹豫地出口威胁，哪怕身旁另两人提示般的拉扯也没有制止她的言辞。 　　“闭嘴！” 　　黄乔东高声斥道，恨不得给她两巴掌，如果她不是个女生，他早就上手教训了！ 　　“哼，你是哪来的，跟沈彩英什么关系？知道我是谁么？就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看你才是要知道我是谁！”黄乔东低头看了眼少女胸前的名牌，崔正雅。 　　“崔正雅是吧！不用等到明天，你就等着今晚的新闻头条吧！” 　　黄乔东说完，头也不回的抱起蜷缩成一团的沈彩英，大步离开了阴暗的仓库。 　　少女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黄乔东手掌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他为少女披上的外衣。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并不算多，但也有不少人看到了他们一行三人的身影，有人好奇地跟在他们身后，试图看清黄乔东怀中的少女的样子，但黄乔东死死地遮掩着她的头，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身份。 　　黄乔东低声问着沈彩英想去学校的医务室还是去外面的医院，沈彩英没有吭声，黄乔东便自己做主带她去了医院。 　　要出伤害证明，当然是医院更正规。 　　去了医院，黄乔东找了医生替沈彩英做全身的检查，安排好了一切，放下沈彩英正要离开，却被怯懦恐惧的少女伸手拽住了衣袖。 　　衣袖已经被鲜血染红，黄乔东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有些麻木了，似乎都痛得过头了，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沈彩英似乎这时才发现了他手上的伤，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竟一下子落了下来。 　　“对……对不起，我……我不想……”她哽咽地说着，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黄乔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反倒安慰起了她来。 　　“别怕，你先做个检查，我马上就回来。” 　　黄乔东对于弱者有一种天然的怜惜，并且他深刻的知道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此时此刻躺在他面前的，或许就是少女冰冷的尸体了。 　　他理解这个刚刚冲动之下几乎做出疯狂行径的少女，此刻的内心大概惶恐又不安，就像是，当初的奇载明。 　　黄乔东醒悟过来自己的联想，心中陡然一动。 　　沈彩英似乎知道黄乔东需要去包扎伤口，哪怕心中再恐惧，也还是松开了他的衣袖。 　　黄乔东问她要到了亲人的电话，还想交代摄像几句，却觉得眼前突然一黑。 　　划痕很深，又加上长时间的失血和抱着沈彩英的高强度运动，让黄乔东有一刹那的失神，摄像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医生忙地给他挂上了水，又给他止血和包扎。 　　黄乔东坐在椅子上，不期然地又想起了奇载明。 　　他想到如果不是他出现阻止，奇载明是不是已经杀了那人了？他还会不会继续作恶下去，然后最后，像这个迷茫的少女一样，自杀身亡。 　　一想到这种可能，黄乔东感觉自己就像是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闷的有些难受。 　　他忍不住去想奇载明自杀以后变成冰冷苍白的尸体，那双专注执着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他无法回应的，或许永远也无法回应了。 　　黄乔东紧皱着眉，努力安慰着自己这一切并没有发生，未来也不会发生，那种压抑的感觉才变得轻了些。 　　他慢慢睁开眼，却恍然看见，刚刚在脑海中出现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奇载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看到他手上包着纱布，胳膊上还挂着水，忙地焦急地大步走到他身前，蹲在他身旁仔细翻看着他身体的其他部位。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才一上午，怎么就受伤了！” 　　他语气严厉，带着几分质问的色彩，板着脸的样子，竟然显得比年龄成熟了不少。 　　黄乔东恍惚地看着他，还未能从刚刚自己的设想中回过神来，再看到奇载明，竟是心悸不已。 　　关于年龄的担忧，怕他年少轻狂未来后悔这样的念头似乎一瞬间消失无踪，黄乔东紧紧握住了奇载明的手，神情专注而动容。 　　不想再管那么多，何必为未来未知的一切担忧，就算会失去又怎样，至少他不会因为未曾争取而后悔，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懊恼自己没有勇气表白心意，哪怕是被拒绝都好，哪怕得到再失去也罢。 　　至少他曾紧紧抓住过，而不是放任它从指间溜走。 　　“其实我……” 　　奇载明被他拉住了手，顿时浑身一僵，他努力分辨着黄乔东的神情，带着几分激动和不顾一切，他眼中的情绪那样澎湃，像是海潮翻涌般激昂，奇载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急促了起来。 　　他屏住呼吸，期待着黄乔东接下来的话，他要说什么？他会说什么？是他想的那样吗？他的所求会这样成真吗？ 　　不过短短一瞬间，他的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小奇你来啦，那就太好了，你照顾一下乔东，我得去继续工作了。” 　　黄乔东被摄像一句话乱了心神，话一下子就被吞回了肚子里。 　　奇载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岔了气，他回头瞪着不明所以的摄像，后者茫然地眨了眨眼，转身走了。 　　038 　　虽然摄像已经离开了，但黄乔东已经恢复了理智，他意识到身边还有其他的病人，并不是一个适合说些什么的地方，于是他沉默了下来，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而是准备容后再说。 　　他这番考量自然不可能说出口，于是在奇载明的眼里，就变成了他明明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却步了。 　　他止不住自己猜测的思绪，因为对方的神情太异样，跟平日里镇定沉默的样子完全不同，他分明看到，刚刚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眼中闪着动人的光彩，让人像伸手抓住不放的耀眼光彩。 　　奇载明自认算是非常了解黄乔东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他注目了上百次，每一个表情都被他反复的分析，每一句话都被他不断地研究。 　　所以他也知道，就算此时问出口，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么多的陌生人注视着的情况。 　　黄乔东什么也不会承认，他需要有耐心了，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光。 　　尽管这等待几乎让他发狂，但想到或许很快就会到来的甜美，那么一切仿佛都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黄乔东没再多说什么，他挂着水，想起还在检查的沈彩英，忙地过去看了几眼。 　　检查已经做完了，沈彩英的身边坐着一对陌生的夫妻，三人眼眶都红红的，似乎都哭过了。黄乔东看她的表情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他跟摄像打了个招呼，将自己能够想到的和注意到的细节都告知了他，请他尽量给这家人提供帮助后，便回到了休息室。 　　他不确定沈彩英包括她的家人会不会同意报道这件事，毕竟那些画面对沈彩英的伤害也是巨大的，但不论如何，只要她没有走上那条绝路，那一切也算值得了。 　　黄乔东原本是想提前曝光校园暴力的新闻，以督促校方整改，没想到刚巧撞到了沈彩英杀人的这天，拍摄的内容最多可以作为对方起诉的反驳证据，其他更多更好的可能，也就是校方能有所作为，尽量减少同类事情的发生了。 　　毕竟沈彩英虽然是正当防卫，却也同样是杀人未遂，真的闹大了，对方若有权有势，她未必能讨得多少好处。 　　他的水还没挂完，摄像已经来告诉他那家人已经要了录像离开了，显然没有曝光的打算，沈彩英还想同黄乔东道谢，但被她的父母拉扯着离开了。 　　黄乔东只点了点头，未曾多说些什么，只谢过了忙前忙后的摄像。 　　“改天请你喝酒吧。” 　　“你心也够大，你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别说药费了，连句谢都没有，也太无情了点。”摄像听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顿时有些替他不值。 　　黄乔东无奈地笑了笑，想了想还是解释道：“遇到了那样的事，父母不希望孩子再见到知情人也是能理解的。何况，我做那件事，又不是为了让她感激的，人活着就好了。” 　　“哎，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得了，我先回去了，顺带替你报个工伤请个假。” 　　“谢了。” 　　目送摄像离开，黄乔东的水也挂完了，便跟奇载明一起朝家里走去。 　　奇载明一路显得有些沉默，他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跟黄乔东摊牌。 　　时间，地点？ 　　最完美的时间和地点当然是夜里的卧室里，只有两人独处，黑暗中，最能吐露心事。 　　虽然昨晚才被拒绝了，但奇载明那时还不确定黄乔东的心意，今天却有了八分的把握。 　　不同于昨晚的言语试探，今天晚上，他想试试别的。 　　心里装着事，奇载明一整个晚饭时间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连奇河明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过来。 　　黄乔东以为他担心自己的伤势，便安抚道：“别担心，虽然看着吓人，但是伤口并没有多深，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恩。” 　　奇载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看到黄乔东手上的伤口，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之前打算在黑暗中行动，但是万一碰到他的伤口就不好，只能开着灯了，希望不会对他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奇载明抬头看了眼黄乔东脸上安慰的表情，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影响。 　　好不容易熬到河明洗漱完回了房间，奇载明替黄乔东拧好了毛巾放好了水，帮他洗漱完，自己也收拾完毕，这才跟在他身后回了房间。 　　“你一只手不方便，我帮你脱衣服吧。” 　　奇载明努力克制住自己起伏的声调，才能让自己勉强听起来很随意，黄乔东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他一时忘记了早上尴尬的事情，直到奇载明帮他脱掉了上衣，又解开了皮带脱下了长裤，看到里面穿的新内裤，早上的记忆全数回到了大脑，黄乔东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奇载明滚烫的掌心贴在他□□的肌肤上，几乎让他颤抖了一下，连心跳也仿佛漏了一拍。 　　奇载明慢慢抬起头，看到他满脸通红的样子，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脚下步步逼近，嘴上却仿若随口般问道：“你下午在医院里，想跟我说什么？” 　　“什……什么？” 　　黄乔东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你其实，什么？” 　　奇载明没有停步，反而越发地靠近了黄乔东，他急促的呼吸喷洒到他的脸上，他几乎能看清他脸上细细的绒毛，他们离的那么近，近得他能将黄乔东眼中的挣扎看得一清二楚。 　　黄乔东还在试图避开，却被奇载明两手抵住，拦住了左右的去路，狭窄的双臂之间，他只能面对这个咄咄逼人的追问。 　　“其实我……”他虽然早在医院里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真正到要说出口的时候，他却有不知为何有些迟疑，仿佛话一出口，就有什么将被改变。 　　他还想拖延，还想找什么借口，但实际上，他软弱的避让几乎就已经让他完全落在了下风。 　　若是他真的想拒绝，真的那么厌恶和讨厌，怎么会容得奇载明将他逼到这种地步。 　　奇载明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抿起唇，笑容已克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喜欢我。” 　　替他将他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并不是疑问句，而是无比笃定的肯定句。 　　黄乔东怔然间抬眼看去，只看到一拳之隔的那张年轻的脸，缓慢却坚定地朝他压了过来。 　　唇上一暖，黄乔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握紧的拳死死地贴在身侧，却始终没有去推开他来。 　　039 　　黄乔东慢慢从梦中醒了过来，近在眼前的奇载明的脸让他愣了一下，然后才回过了神来。 　　奇载明已经醒了一会儿了，但他一直睁着眼，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的黄乔东。 　　黄乔东对上他的视线，理智回颅，他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底。 　　显然对方已经想起了昨夜温柔缠绵的吻，奇载明用尽全力克制住了想继续下一步的自己，但好歹是有所进展。 　　最重要的是，一夜过后醒来的黄乔东，并没有表现出反悔不认账的样子。 　　奇载明微微浮起嘴角，嗓音带着清晨第一声话语所特有的暗哑：“早安。” 　　黄乔东忍不住心头一跳，也不知是被他的笑容刺到，还是被他低沉的声音所惑，他突然觉得心跳加快了不少。 　　“早。”勉强不敢正视着对方回应了一句，黄乔东偏移了视线，手一撑就打算起床。 　　奇载明却翻身一揽，将黄乔东压在了身下。 　　他的呼吸灼热，目光更是逼人的专注，仿若万千星辉都在他眼中闪烁，耀眼的让人几乎想要闭上眼躲开那光。 　　奇载明没有给黄乔东移开目光的时间，他缓缓逼近，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早晨原本就是容易兴奋的时候，更何况血气方刚的年纪吻了自己爱的人，奇载明的生理反应太过明显，黄乔东跟他贴在一起，哪里感觉不到某处的异样，两人都难免有些异样，抵在一起，皆有所感。 　　奇载明目光炙热，缓缓松开了他的唇，黄乔东轻轻喘息着，正想说些什么，就被人握住了要害。 　　他确实不是很热衷这种事，甚至算得上冷淡了，但是也耐不住身体自己的反应这样强烈。 　　他只是略显冷淡，又不是无能，于是最后还是在奇载明手上释放了出来。 　　大脑空白的余韵过后，智商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奇载明笑盈盈地望着他，正想再接再厉地调戏几句，却见黄乔东眉头一挑，若有所思道：“看不出来，你的手法，很熟练啊。” 　　奇载明面色一僵，小心地看了两眼黄乔东，生怕他知道他去录像厅跟同学们看片撸一撸的过去。 　　虽然似乎并不算什么，但是好学生的伪装大概就会尽数垮塌了。 　　他还没想到解释的话，黄乔东已经翻身坐了起来，面色平淡道：“看来平时自己弄得也不少啊，年纪轻轻的，纵欲伤身，自己节制点。” 　　黄乔东两句话说完，拢起睡袍，脚下飞快地去了卫生间。 　　奇载明还有些郁闷地沉浸在黄乔东的言语中，虽然是帮他找了个借口，但是那话怎么听着那么让人不爽呢？ 　　他当然想不到，那只是黄乔东想要转移他注意力的，随口的几句话，天知道他的脸已经烫的要烧起来了一样。 　　直到躲进了卫生间里，黄乔东也没能平静下来，他看着镜子里浑身都红透了的自己，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几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竟然，竟然被才十八岁的奇载明…… 　　幸好奇载明已经成年了，如果他还未成年，黄乔东觉得自己大概只能去监狱里住一住了。 　　早餐吃的有些味同嚼蜡，主要原因在于奇载明始终找着机会地用目光撩拨着他，黄乔东生怕被奇河明发现些什么，他还没有做好坦白的心理准备，尤其是对奇载明才刚刚找回来的弟弟奇河明。 　　如果他因此多想了怎么办？本来就是叛逆期的孩子，谁知道会不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然而奇载明也不知是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蔽，还是并不害怕被河明发现，又或者他压根没有想到这方面的问题。 　　总之他的直白几乎让黄乔东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吃完早餐出门的时候，河明照旧留在家里，毕竟两人都得出去上班，也不能带上他，好在河明也不算太小了，放他一个人在家也不会太担心。 　　黄乔东一出门就像逃跑似的迈开了腿，然而也比不过奇载明不知怎么长的大长腿。 　　大概是看出他有逃跑的嫌疑，奇载明把门一推，几大步便追上了黄乔东，将他堵在了楼道里。 　　“干嘛？”黄乔东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一本正经，试图让自己的表情严肃一点，毕竟是在外面，如今的风气，并不算有多开放。 　　“怎么一个人走的这么快，都不等等我。”奇载明有些委屈地嘟起嘴，这幅黄乔东从未见过的撒娇的样子，莫名的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抵抗。 　　“走了，上班要迟到了。”黄乔东别开眼，不自然地说着。 　　“亲我一下，我就放你走。” 　　奇载明理所当然地索吻，胳膊紧紧地将黄乔东圈在自己的怀中，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怀中的男人，眼中有些不甚明了的情绪，藏在光芒的深处。 　　“别闹了，等下被人看见了。” 　　黄乔东还未习惯这种互动，虽然心下微动，却还是板着脸拒绝了。 　　奇载明眼眸微沉，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却显露出几分危险。 　　“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这个年代说起来算得上出格的行为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黄乔东看着他勉力微笑却能轻易被他看出不悦的表情，心中到底还是一软。 　　他当然也能轻易挣开奇载明其实并不算太强制的禁锢，但想到当他挣开后，奇载明的脸上会露出怎样失望的神色，黄乔东就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谁让他还是个孩子呢。 　　黄乔东略显纵容地摸了摸他的头，少年不悦地甩开他的手，表情越发的不开心。 　　“怎么越活越像个小孩了。”他有些不解地嘟囔了一句，离的很近的奇载明自然听到了他的抱怨，正要发作，却被他轻轻揽住脖子拉下了头，在他的额头上吻了吻。 　　被他怜惜疼爱的满足感一下子盈满了心头，刚刚些微的不安和试探一下子灰飞烟灭，自己正被对方爱着的感觉那么美好，美好到他的唇角上扬的弧度无法自抑。 　　黄乔东看着少年神采飞扬的脸，那一点点不自在便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谁让他栽在了他手里呢，只要不太出格，那就由他吧。 　　040 　　大概是经历了足够的磨难，生活突然变得一帆风顺了起来。 　　不管是工作上，还是感情上。 　　借着一点先知的未来，黄乔东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希望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也随着他报道一件件的黑暗□□，慢慢的竟然有一些他不记得的，或是不知道有发生过的事件的情报被秘密地递送给了他。 　　YNG拿到越来越多的独家，也做得越来越好。 　　他自然，也越来越好。 　　这完美的生活中，唯一的那一点不如意，大概就是奇载明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索取更多，但黄乔东原本这方面的心思就不重，对上刚成年能媲美泰迪的大男孩，自然更是疲于应付。 　　黄乔东只能找出各种借口躲开，等他又一次借着外出采访的理由离家了一个星期后，再回到家，却没有看到奇载明熟悉的身影。 　　奇河明正坐在客厅里写作业，听见门口的动静，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您回来啦，吃晚饭了么？” 　　奇河明带着几分尊敬和关心，自然地问着。 　　黄乔东听到这十分熟悉的话，莫名地愣了一下，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刚下车就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吃，我去煮点面好了。” 　　他一边将行李提到房间里去放下，一边应答着。 　　“您休息一会儿，我去帮你煮面。” 　　黄乔东正看着略显空荡荡的房间有些怔愣，就听到外面奇河明积极的脚步声，他来不及整理自己的疑惑，就先转身去了厨房。 　　两人一起煮好了面，黄乔东端着锅，坐在茶几边，吃了起来。 　　奇河明写了一会儿作业，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黄乔东愣了一下，这才看了眼时间。 　　已经十一点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觉得不对的地方是什么，奇载明的东西，好像不在房间里？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都十一点了，一般准时九点最迟十点就会到家的奇载明，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河明，你哥哥呢？” 　　奇河明好像这才想起这个问题，一脸恍然地挠了挠头。 　　“他说最近课业比较紧，学校离家也挺远的，就搬去学校宿舍了。” 　　奇河明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正常，但黄乔东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好了，奇载明，肯定是生气了。 　　“哦，这样啊，那也挺好的，不用跑来跑去的，挺辛苦的。” 　　他不知道自己下意识说了些什么，他和奇载明的事，一直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奇河明也是其他人的一员。 　　奇河明没有吭声，只继续埋头做起了自己的作业。 　　黄乔东坐在一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面，刚刚还美味的食物一下子有些味同嚼蜡。 　　他有些出神，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停留在脑中的只有奇载明失望的表情。 　　黄乔东有些自责地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跟少年解释，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想要联系并不那么方便，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要不然就只能等周末。 　　黄乔东看了眼今天的日期，刚巧是星期一，要等周末还要好几天。 　　从未体验过这种抓心挠肝般的感觉，黄乔东有些坐立不安，他将锅端回了厨房，一个人站在水池边呆立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匆匆洗完了碗筷。 　　直到一个人躺在了卧室里，黄乔东还没有从那种恍然中回过神来。 　　奇载明不在身边，没有人试探着纠缠着，没有人诱惑着索取着，却莫名的有一种空虚感，并不是身体想要什么，而是心里空空落落的，失去了什么一般。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黄乔东一直以为自己并没有养成这样的习惯。 　　奇载明待在他的身边的，这种习惯。 　　他经常出差，出差的夜晚大多跟同事住在一起，偶尔也有一个人的时候。 　　那时只觉得能有机会避开奇载明无度的索求，但从没有过，这样的想念。 　　大概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这句话很多人都说过，连他自己也跟别人甚至跟自己说过了无数次，但道理他都懂，可事实还是只有在真的遇到时，才会深刻的体会这句话的含义。 　　黄乔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很有一种立刻冲到学校去找奇载明的冲动，但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最终还是抑住了他的冲动。 　　他慢慢闭上眼，强迫着自己睡去。 　　这个夜晚前所未有的难眠，黄乔东折腾了一整晚，最终只是在凌晨浅眠了一小会儿。 　　被闹钟叫醒的时候，他的大脑都是混沌的，一整夜没有休息好，加上这段日子的劳累，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有些迷糊。 　　勉强撑到奇河明离开了，黄乔东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的假。 　　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但有种莫名的冲动主宰了他的身体，在他的大脑尚且混沌不堪的时候，他已经在奇载明的大学校园里逛了一圈了。 　　他能这么轻易的进来，也是多亏了他的记者证，黄乔东甚至记不清自己扯了一个什么谎，等他一路晃荡，不知何时停在了奇载明的宿舍楼下时，他都没能清醒地回过神来。 　　这间宿舍的地址还是黄乔东当时陪奇载明来报名时听过一次，能一路问到这里来，他没办法装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打算。 　　哪怕用了一整夜，也没能真正克制住他的冲动，相反，黑暗似乎助长了这种疯狂的念头，待到阳光一照射，便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奇载明跟着两个同学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心思其实已经飘回了不远的公寓里。 　　按黄乔东之前说的时间，这两天他就应该要回来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到家了。 　　他有些心神不宁地想着，身旁的同学正讨论着最新的新闻，YGN的独家报道，黄乔东是那个播报的记者。 　　他被他们口中的名字拉回了心神，却突然看见其中一个指着不远处一脸惊讶道：“那，那是不是黄乔东？” 　　随着一系列的报道，黄乔东的名气已经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了，至少在关心这方面事的人来说，对他的名字和样貌算得上非常熟悉了。 　　奇载明心头一跳，忙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然后瞬间拽紧了拳头。 　　真的是他。 　　他是来找他的么？ 　　这么带着甜蜜的猜测让奇载明几乎要浮现出笑意，却又勉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这么快就丢盔弃甲。 　　黄乔东还有些恍惚，直到视线里捕捉到奇载明假装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松了口气，抬步走了过去。 　　“哎，他走过来了，是要采访我们么？”奇载明听着同学在不断猜测着，只能抿着唇不说话。 　　黄乔东走到几人面前停下，没有拐弯抹角地找借口，就这么直接地叫了奇载明的名字。 　　“载明，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奇载明还想绷一下，旁边的两位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替他回了话。 　　“您认识我们载明啊，天啦，这么大的事儿载明也从来不提，能不能麻烦您给签个名，我特崇拜您。”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递上纸笔，黄乔东略有些尴尬地签了名，心中还有些莫名，就见奇载明脸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 　　“谢谢你们的喜欢，不过我能不能先跟载明说几句？” 　　“哦，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那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两人快步离开了，奇载明心里那点醋意却没有随着两人的离开而消失。 　　黄乔东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满心的话一时就说不出口了，他迟疑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他这幅温吞的模样让奇载明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了，因为看到他寻到学校来的喜悦都一点点散去，慢慢变成了痛苦和压抑。 　　这一切是不是他的妄想，这个男人其实从未曾爱过他。 　　他只是纵容、退让和同情，会不会一切都只是他的误解，而男人只是不忍心否认。 　　可这施舍来的爱，他却还是舍不得放手。 　　奇载明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不该一气之下想要冷落黄乔东几天，可大概男人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冷落，反倒是离开家的他这几日来都难受得要命，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回去，回到他曾经待过的家，抱着他的棉被入睡。 　　可没等他扛不住自己的渴望放弃试探的念头，黄乔东竟然已经来找他了。 　　他忍不住心怀期待，却又不住地在心底否认自己的奢望。 　　想到黄乔东这些日子以来的逃避，奇载明低垂着眼，好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黄乔东的顾虑，虽然他无所畏惧，却不想真正让他受到丁点儿的伤害。 　　两人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店找了间雅间，黄乔东看着眼前神色低迷的奇载明，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近课业很紧张么？” 　　“恩？啊，是啊。”听到他的问话，奇载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自己找的借口，他差点一时都忘记了。 　　“哦。”黄乔东呐呐地应了一句，不知道他这话说的是真是假。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沉默，刚巧服务员端来了咖啡，黄乔东一口喝完，□□的刺激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他理了理自己的思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才十八，如果，你是想结束的话，其实我……” 　　“你说什么！”黄乔东话还没说完，就被激动的奇载明打断了，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黄乔东一怔，话就又被咽了下去。 　　“我不同意！别拿我的年龄当借口，黄乔东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我结束！你是我的！” 　　连日的猜测已经让奇载明的神经紧绷，此时再被他轻描淡写的结束所刺激，仿佛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绷断了奇载明理智的神经。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不想做也没关系，不让别人知道什么的，我都能做到！只要你让我做的，我都一定会做到的！”奇载明绕过小桌，走到了黄乔东所在的一侧，他神情庄重地说着，仿佛这是结婚的誓词，黄乔东怔愣着，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就看见奇载明半跪在他脚下，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口，姿态脆弱而无助。 　　“别离开我好吗？求你了。” 　　他的声音那么低那么细，几乎让人没有听见他最后的呢喃，黄乔东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口中轻叹。 　　“对不起。” 　　怀中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不敢相信他这般示弱讨好竟然只换来男人的冷心拒绝，他吃准了黄乔东就吃这一套，怎么可能会失败？ 　　他这幅表情只让黄乔东越发心疼，他伸手捧住奇载明的脸，神情动容。 　　“我，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如果因此让你觉得不安，我道歉。” 　　“我不善言辞，脑子也不如你好使，长得也一般，还，大你十岁。你又年轻，又英俊，智商高，还会说话。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他只是觉得，未来这个孩子一定会后悔。 　　这些未尽之意奇载明已经轻易地想到，他没想到黄乔东比他更加不安，他没想到，黄乔东会这样看低自己。 　　“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奇载明温柔地说着，目光专注。 　　黄乔东低头看着他，对上他闪烁着星火般真挚的目光，心中仿佛被什么触动，鼓励着他继续吐露着自己的想法。 　　“我没有想要离开你，我……” 　　他张口欲想解释什么，却再度被奇载明开口打断。 　　“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俗套透顶，可他偏偏就想从黄乔东的口中听到这句回答。 　　黄乔东顿时觉得自己的一切抓耳挠腮的解释变得无足轻重，奇载明这个傻孩子，他在意的难道就是那样一句毫无意义却又让人难以启齿的表白么？ 　　黄乔东咬了咬牙，憋得满脸通红，最后那三个字才从他嘴里一个一个地蹦了出来。 　　“我爱你。” 　　这梦寐以求的答案让奇载明心花怒放，他猛地站起身，一下扑倒了沙发上的黄乔东，他满心喜悦地吻了吻他的唇瓣，然后傻乐了半晌，然后再吻了吻他。 　　黄乔东看他这幅犯傻的样子，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沉默带给了这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多大的不安。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音调温柔如水。 　　“我当然爱你。” 　　这次暴击几乎是呈数倍的，奇载明一时恍惚，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地吻了上去。 　　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莫过于，我爱你时，你说好巧，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恩，就这么完结吧，什么生活琐事，社会烦恼，家人朋友是否理解，未来是不是会一直走下去，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感情最珍贵的是爱的时候，哪怕未来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拥有美好的回忆。 当然，最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无风波，无挫折，无妥协，一切皆好，你我刚好是彼此缺失的那一半，这大概也是只有在小说情节里，才会出现的剧情吧。 十万完结，没想到这篇居然写了这么长，谢谢大家的陪伴，到这里要说再见啦，咱们下篇文再见啦，挥挥手，宝宝要去多存稿，再也不要这样裸奔了，爱你们，么么哒~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